以咸安帝的年纪,有这些皇女也不能算少,然而比之其皇祖母足有十七个皇女,确实大大不如。闵贵傧出身高贵,也得宠爱,他的孩子,咸安帝自然是重视的。
于是咸安帝也就顾不上这头了,只是匆匆吩咐让建陵郡王去延祚殿的祖宗灵位前跪着,便挥手让几个皇女散了。任荷茗本以为如此便可出宫,薛钰却摇摇头,道:“怕是难了。眼下闵贵傧动了胎气,就算不是受人暗害,也是受人暗害。此刻出宫,难免惹上些嫌疑,恐怕今晚只能歇在这宫里了——侯府那头,可能行?”
任荷茗道:“我出来前,让阿姐对外宣称我染了风寒不能见人,想来一时半会儿还不要紧。”
薛钰点点头,道:“回头我送个轻功好的给你,你留在身边,有事便让他通报,也好快一些。”
如此任荷茗陪着薛钰往皇女们住的衍庆宫走去,安静行了一段,薛钰浅浅一笑,无奈道:“宫中便是如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争斗永无休止。阿茗,你怕不怕?”
任荷茗笑笑,道:“殿下忘了,我是昆山侯府出身,这昆山侯府的八卦,想必全京城的贵夫们都传遍了。殿下不必担心,这日子阿茗过得惯。只不过,前提自然是,殿下要信守殿下的诺言。”
薛钰微微一愣,却又笑道:“好罢好罢。”
旋即又正色道:“今夜,除了三姐,我们姐妹四个都住在衍庆宫,我随侍只带了你一人,想必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你可万万不能露出马脚。”
任荷茗道:“是。”
衍庆宫原是大晋开国太祖退位为太上皇后先帝为她建造的居所,在后宫之外,却又五脏俱全,颇有几座精致殿宇,本朝便一直是皇女所居,虽然自先帝时起,便管束不严,各皇女年幼时在各自的父君处也有居所,但一般六岁上书房后便不许在后宫留宿,直至十四岁出宫建府,最晚最晚,十岁之后也不会再在后宫留宿,以免惹出事端。
薛钰带任荷茗自衍庆宫后门入,便是经过了郁陵郡王所居的郁森殿、兴陵郡王所居的明玉殿、建陵郡王所居的月风殿和阳陵郡王所居的崇光殿,其中阳陵郡王所居的崇光殿因为曾是咸安帝的居所,看起来多少更加华美一些,月风殿则沾染了建陵郡王的庸俗风雅习气,远远便一股子冲人的香料味,相比起郁森殿的林木葱郁以至于采光不足,倒是明玉殿的清朗朴素瞧着舒服一些。
行过明玉殿,薛钰微微驻步,道:“这便是我住的清濯殿了。”
只见这座宫殿与明玉殿有几分相似,庭中青石白玉漫地,只是结构上并不采取板正对称的式样,更多出太湖假山与喷泉流水代替屏风,眼下时节,水上已有了几许青叶,比其他的殿宇更多几分野趣。
“我这殿宇虽然比其他殿阁都小一些,但我自己很喜欢——我从六岁起,便一直自己住在这里,直到十四岁母皇颁赐府邸。”薛钰说着,走进殿中,点着池中圆圆的绿叶,含笑向任荷茗问道,“你可知道这是这么?”
宫中何等凶险,尤其是对于一个皇女来说。薛钰年仅六岁就无奈依照宫规离开父傧,比之十岁才搬入衍庆宫的阳陵郡王,更显出咸安帝的偏心来。任荷茗自己也是年幼丧父,不得母亲疼爱,一时感同身受,心中不禁微微一痛。只是面上并不显露出来,只含笑微微摇头,道:“我喜爱荷莲清洁的品格,品种倒也知道一些,这个…却没见过。”
薛钰微微一笑,道:“《诗经》有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子,寤寐求之’。这,便是诗中的荇菜。虽然不过是不入流的野菜,因着这诗也多出几分可爱。更何况…此物别名茗荷。我前日纵马去了京郊青莲湖,恰巧得见,便移了两支过来。”
任荷茗不由得脸上一红,薛钰却还要逗他:“晚上,我教他们采两片来吃,可好?”
任荷茗心生顽皮,探手在水面上轻柔一蘸,忽然向薛钰弹去,薛钰虽然游刃有余,却惯着任荷茗,故意放缓身形,待水到近前才笑吟吟地旋身躲开,却正巧与一个迎出来的赤衣小侍打了个照面,那小侍见了她微微一惊,虽然得体却能看出欣悦地道:“殿下!殿下怎么来了?”
任荷茗心中微微一动,细细打量那男子,看得出他比薛钰年长几岁,相貌虽算不得绝色,但在宫侍之中亦是微微出挑的秀艳,装扮上也不同于寻常宫人,暗红色宫装略略做得宽袖窄腰,漆黑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点缀一二红绿碧玺,笑容妍妍,瞧得出是办事极利索的人。
薛钰复又是一副清正模样,方才与任荷茗的嬉闹丝毫不让人知,只淡淡含笑道:“今日便在这儿歇一晚,明日下过朝再出宫。”
说着介绍道:“这是本王新提拔到身边的青荇,这是清濯殿的管事朱芯。”
朱芯分任荷茗一眼也并未,只垂首道:“这清濯殿,殿下许久未来了,但奴才一直时时洒扫,如此,殿下无论哪日来,清濯殿都一如往昔。”
薛钰只一点头,道:“你下去罢。”
朱芯微微怔忪,这时才着心看任荷茗一眼,任荷茗如今易容的这番相貌也是颇为清隽,朱芯见此,目光中难免多出几分不善。
薛钰并未留心,只是大步进了书房,任荷茗随她进去,方一合上门,薛钰便轻轻牵住他袖角,含笑道:“来,我给你瞧瞧,我小时候画的画——早期画的不好,不过父君都给我装订成册,后头有些画得好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任荷茗心中本还有别的事,但是一听她说这个,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想到这是薛钰自幼长大的地方,他便充满了好奇。
薛钰带着任荷茗看了她画的画,习的字,还有些木雕的机巧,石刻的玩物,其中有一卷桐木,如宣纸般轻柔卷在一起,厚薄均匀,透如蝉翼,任荷茗看着有趣,便小心翼翼地对日举起,薛钰见此,眼眸明亮地道:“你喜欢?那便送你。”
任荷茗好奇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