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打断了他:“朕是该明鉴,不说什么废话了,朕只问你一句,穆帅所言,你认罪否?”
他垂眸轻笑:“陛下心中既然认定臣有罪,那臣又何须辩解,陛下只管下令捉拿,狡兔死,走狗烹,不过如此。”
“你便是如此想的吗?”
我觉得有几分可笑,想笑却已经笑不出来了。
“……江知鹤,你分明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可你偏偏、可你偏偏就是不识好歹,不知死活,贪婪至此,自食其果!”
我自然是将他斥责了一番,我自认为我说他的每一句都毫无半分冤枉,他确实如此,他就是这样的人,是我一直以来被蒙蔽至今,是我一直以来识人不清,是我从未看清他、从未了解他。
真是做了一件蠢事!
什么狡兔死走狗烹,原来不论发生什么,我和江知鹤之间永远都只能是这种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从我们初遇至今,他算计了多少,他又看我算计了多少,谁说的清楚呢。
我适才说了他两句,却还觉得不足,又道:“江知鹤,安生一点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踩着朕的底线,挑战朕的耐心呢?”
当下众人战战兢兢,无一人敢大声喘气,帝王之怒若是波及到半分,那都是惹的杀身之祸,自然没有不识相的人敢在此时插嘴。
于是当下便只有我和江知鹤在对峙。
闻言,江知鹤跪在地上,腰板却挺的笔直,他抬头直视君颜,质问我道:
“敢问陛下,什么才是安生一点呢?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当陛下脚边的一条摇尾巴的狗吗?”
江知鹤眼角眉梢全是讽刺的意味,
“是,陛下是千古名君,是真龙天子。
可臣,不过是陛下脚边的一条狗,呼之即,挥之即去,这还不够,陛下还要时时敲打、刻刻提防,与陛下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臣觉得心累至极!”
我顿时胸中怒火中烧,如同烈焰般不可遏制,勃然大怒,呵斥道:“江知鹤!”
我右手一把抓过案台上那只雕花精细、盛满琥珀色液体的酒盏,没有丝毫犹豫,我手臂一挥,将那酒杯狠狠掷出,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奔江知鹤而去。
空气中只留下一道清脆的破空声,以及那盏在空中旋转、翻转的轨迹,最终,“砰”的一声巨响,酒杯砸到了地面,力道之大,酒盏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四溅,酒液洒落一地。
酒液肆意地飞溅开来,带着一股不可遏制的怒意,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江知鹤那鲜艳的红衣之上。
浑浊的酒水沿着衣绣缓缓渗透,一点一滴地晕开。
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这些由酒水晕开的痕迹仿佛真的化作了血花,张扬地在江知鹤的身上绽放。
我从未如此暴怒过。
我从未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过,甚至于在众人面前失态。
江知鹤啊江知鹤,硬生生把我气得心痛难忍,刚才抓起酒杯的手都在颤抖。
许娇矜愕然地看着我:“陛下……”
姑父也不再多说什么。
帝王之怒,雷霆万钧,非是粉身碎骨不足以息。不知我的怒火,是否要将他烧得灰烬都半丝不剩才肯息怒。
说来也很可笑,我从未如此竭尽全力地掏出过一份真心,却也从未如此,反被人嘲讽轻视,将我之真心,弃如敝履、抛掷一旁、踩在脚下践踏。
我一忍再忍、一退再退,我已然做到了我能做的极致了,可偏偏还是这种结局,可偏偏和傻瓜没什么两样。
“难道臣说错了吗?”
江知鹤抬眸,面容苍白而冷傲,唇上已然无一丝血色,眼下那颗泪痣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醒目,既像是一滴凝固的泪珠,静静地跪在那里,伶仃瘦细的骨架在宽大的红衣下更显单薄。
他那一身如血一样的红衣,隔着那么远,我似乎都能闻到从他身上弥漫出来的血腥味,就好似每一缕丝线都浸透了血,不知是不是被他所辜负、所背叛、所杀之人那深重的怨恨染红。
“真真是刚愎自用,不外如是,”
我气极反笑,
“你说错了吗?这重要吗,纵然是说你错了,你自个儿也有千万种理由为自己开脱,旁人所言,怎会有半点在你心上?”
我最生气的不是江知鹤原来竟然是个不值得的人,我最生气的是,哪怕到了这种境地,我看到他跪在地上,却依旧心痛难忍,实在是窝囊至极!
江知鹤低垂着头,长发如墨,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缓缓道:“陛下所承诺的也不过如此。”
“够了,”我低声怒呵一声,不想再在众人面前如此失态了,指了指江知鹤,
“把他拉下去,押入诏狱,剥去一切官职,隔绝一切探视!”
一声令下,便有两个御前侍卫上来。
小安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嘴巴蠕动了几下,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整个人颤颤巍巍的躬身站在那儿,又想说什么又完全不敢说。
“陛下!”魏珂连忙扑上来跪道,“陛下开恩啊,督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陛下开恩啊!”
许娇矜马上反应过来,朝着我,也替江知鹤求情:“陛下息怒,如此是否太过草率?”
“住口。”我道。
许娇矜抬头一触及到我的眼神,便知道已然是说之无用,无可挽回了,她不再说什么。
我冷眼看着两个高大的御前侍卫上来,一左一右地押着江知鹤,几乎快要把他那两个细碎的胳膊折断,江知鹤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倒也并不挣扎,只是执拗地抬着头一直看着我。
他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丝毫的挣扎,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被两个侍卫架着押走的时候,江知鹤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眼下一颗泪痣好似血泪,整个人就像是一只被皇宫深院所压死的,狼狈的血鹤,羽翼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