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歌没应,那人便自顾自走了出来。她实在太瘦了,轻飘飘如一缕幽魂,缠过来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哭声:“小蝴蝶……呃!我的小蝴蝶不见了……呃!”
她无头苍蝇般在房间里乱晃着,被拦住时甚至野兽一样嘶吼了起来、仿佛手指断掉了:而那儿的确有一条不平整的疤痕。
楚清歌当然知道这处伤是怎么来的,如果非要让她说出几个心怀愧疚的名字,一个是楚惊蝶,另一个毫无疑问是跟前的人:她的继母,同时也是父亲的而二任妻子——
“林南玉。”
当在忌日那天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时,十七岁的少女第一反应是厌恶。自母亲死后她已生发出无数怨毒,所以在楚乾夜不归宿的第二天,她派人砸了他的书房。
“你这是要造反?”自觉冒犯的男人抄起了手边的酒瓶:“我可是你爸!”
嘀嗒。
殷红的血从另一个人的掌心落下来了。她怔怔看着那双挡在跟前的手,没有错过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责备。
“别和孩子置气”——这是她听林南玉说的最后一句话,而第二次见面已经是在很久之后。坐在产房外的男人双手合十祈祷着,一声声“拜托”几乎让楚清歌嗤笑出声。
筹谋一场绑架需要多久呢?三个小时而已:那短短三个小时屠戮的不只是一个无辜婴孩的性命。
楚家当然只能有一位继承人,而这个人无疑是她楚清歌。
所以在收到属下那条“处理完毕”的消息时,她重新站在了楚乾书房里。“你是不是非得逼疯我?”曾高高在上的男人如今像狗一样在她跟前跪着,额角青筋要跳出来似的,“我当初你就该把你溺死……”
可他到底没疯。疯的人是林南玉。楚清歌本以为自己剖掉良心很久了,而每每对上那道麻木的视线时,她又总直不起腰来。她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了。
“我的孩子呢?”回忆中的那个女人依旧呢喃着,不曾被阳光照耀的皮肤那样薄、靠近时能感到雏鸟般急促的心跳:“小蝴蝶……我的小蝴蝶呢?”
从脚底蔓延的血迹一点一点涂抹在眼底——
“你带我去找我的小蝴蝶好不好?”
好红好红啊。
-
从疗养院出来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
“真倒霉……”傅洱带着口罩不满地嘟囔着,作为一名需要额外通勤两个小时的临时工,她最烦的就是这种不便出行的天气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车……”
雨珠咬着伞檐从半空中坠下,滴答滴答、嗒嗒嘀嗒。虽然工作有小半个月了,可她果然还是很不习惯这儿的死寂沉沉和时不时传的来、诡异的轻哼——等等,轻哼?
傅洱头皮紧了一下。车站离疗养院的后门不远,可这个时间段正值午休,按理说不该有什么人才对……“你在这里等车吗?”
温和的、纤弱的,询问。她神色茫然了一瞬,抬起头时对上一张混浊而苍老的眸。
——和自己有八分相像的眸。
她下意识躲了躲,全然没注意到对方身上的病号服。好巧呀,那人又开始嘟囔了,我也要搭358路公交车……
“358?”
傅洱语气诧异:“358路去年就改线路了,这里搭不到的。”
这一回换林南玉怔住了。骤然袭来的寒冷忽地爬遍了四肢百骸,她的目光游离着,看过去的视线被雨水切割得模糊不清:“改了?”
“是啊,不过——喂!”
女人猛地从亭外冲了出去,雨水噼里啪啦的砸在她的额头上,滑过眉骨时聚起一片溶溶水光:“358,358……”
“你干什么,会生病的!”
傅洱的反应很快,快到让林南玉有些不解,就像她不解这站牌上为什么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数字一样。她记忆中的358总是冷清清,空荡的车厢里是时光也无法凝固的寂静;她记得358沿途经过的街景,那些五花八门的店铺永远在吸引着她的眼睛……她记得坐着358去见爱人时的好心情。
爱人?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女人忽地颤抖了起来。冰冷雨幕砸碎了丈夫的面目,唯一清晰的只有女儿响亮的啼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去哪儿了?”
傅洱终于看见她手上的医用腕带了。林南玉……她莫名觉得自己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可能是兼职的时候遇到过?算了,事到如今得先把人送回去——
“小蝴蝶?”
四目相交的一瞬间,她听见对方这么说。“不会错的,不会错的……”女人哆嗦着捧起她不断后缩的脸,眼底根根血丝要活过来似的,“我的小蝴蝶,你就是我的小蝴蝶——”
“跟妈妈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