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都快驶到家了,江游脑子还恍惚着。
现在想想于渐鸿那透着杀意的眼神还心有余悸,不过幸好于若出及时出现阻止了他,要是真伤了江沉年,后果不堪设想。
就是不知道于若出是什么时候在那的,又把他们的话听进去多少,他还蛮不想直接跟她撕破脸面的,毕竟她那么好看,江游眨巴眨巴困顿的眼睛思索着。
身旁的胡翠同他一样静默的坐着慌神,腰身无知觉的保持的格外笔直。这一晚上发生太多事情了,件件出乎她的意料,因此她总觉得有些事没想明白。
她怔了许久,突然开口道:“你说,江沉年跟于若出是不是早就认识?”
“什么?”江游似是没听清,又问了一遍才反应过来,反驳道:“他们能认识什么,我跟她也才只见过一面呢。”
也是,他既忙着读书,又忙着做工,哪有机会呢?
胡翠安静下来,又不死心的问道:“可是他亲口说爱慕于若出。”
江游不在意道:“这不都是借口嘛。我不还设计……”
胡翠慌忙捂住他的嘴,用眼睛瞪他。
江游忙不迭点头,挣脱开她的禁锢,“我不说了,不说不就是了嘛。”
胡翠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如此没心眼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
江游拧着眉琢磨着,突然发问:“娘,你在纠结什么啊?”
话音刚落,突然福至心灵,随意的脱口而出,“你不会是认为大哥劝我退婚,是因为他想娶于若出吧?”
胡翠没否认,眼神一转,拧着眉望向他,对视的瞬间,江游意会到什么,大叫起来,“你还真这么想啊!”
“你小点声。”胡翠压低声音,又想去捂他的嘴,江游慌忙用手自己捂住。
“我只是猜测。”
“他不都说了嘛,是为大局考虑,是为了江家。”江游捂着嘴呜呜的说着,发出的声音沉闷浑浊。
说完,就瞧见胡翠没好气儿的瞥他一眼,索性拿下手,“那再不济,也可能是祖母逼他的呀。信是祖母亲笔写的吧,祖母又一向疼我,我不愿,只好让大哥来了嘛。”
无论如何,江游都不相信胡翠的猜测。于若出什么样他不了解,江沉年什么样他还能不知道吗?
江沉年从小就是出了名的为人正派,虽然平时话不多,做事却是一点没的说,不仅勤奋好学,为人谦逊有礼,长得也是一副翩翩君子样。
而且,江沉年做事老练沉稳,仿佛已经活过几十载看透红尘了,看见他就跟看见了寺庙里剔除了七情六欲的和尚一样,更别说他会跟哪位姑娘相识,提前定情了。
“娘,我知道你是怕我吃亏,但你也不用这么想大哥。”江游越想越搞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大哥为了娶于若出算计我退婚,哈哈哈哈这怎么可能,也太扯了。”
可……偏偏就是这点,让胡翠想不通。
江沉年能忍辱负重一举高中,就说明他不是一个心无城府的人。如今他却想娶于若出这个无权势的商户女,当真只是为了江家而妥协吗?
胡翠不信。
只是事已至此,已没有退路可走。
江游拍了拍胡翠,大喇喇的道:“你啊,就是想太多。”
“但愿如此。”胡翠笑着把江游抱进怀里,抚摸他搁在自己肩头的脑袋,满眼慈爱的语重心长,“我这心里总算是放下一件事了,你呀,可得好好读书,娘可是等着你把公主娶回来给娘当儿媳呢。”
江游惊喜的大叫道:“公主!”
……
夜半三更,下起了大雨,裹挟着丝丝雪花浸染大地。后院热闹的生日宴仍在继续,亭子里热火朝天,欢乐声四起,颇有一股要与这冰冷刺骨的雪夜一争高下的劲头。
于若出侧身躺在床上,面朝里侧的墙壁,心神安宁,眼皮沉重,半眯着眼喃喃低语。
“大哥早察觉这桩婚事不会成是不是?为何不早告诉我?”
“难过?有一点点吧,可总比嫁过去以后,才发现所嫁非人强啊。”
“就让这件事情过去吧,大哥以后也不用为我寻亲事。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过生活也挺好,这样我就可以去观潮涨潮落,探暗礁险滩,望庐山瀑布,感蜀道之难。或许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会遇到那个命定的郎君,有一段铭心的感情,也不错…也不错…。”
“让一切都随缘。”一滴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于渐鸿端坐在帐外的桌子旁,就着微弱的烛光看到帷帐里于若出纤细瘦弱的肩膀,听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彻底落了下去,呼吸也逐渐平稳。
蜡烛燃尽,于渐鸿坐在黑暗里。一如父亲去世的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坐了一夜之后,用他还不够强壮的臂膀扛起了整个于家。
初始,一些在于家工作时间比较长的工人看他年纪小,便不服管。不仅消极怠工,还私吞货品敛财,甚至趁于渐鸿出门采买时,联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买卖链路,几乎要把整个于家掏空变成自己的。
在家中最大的于羽书腿脚不方便,于平铮十岁,于天锡八岁,还有五岁的老五和三岁的于若出。几乎没有一个有足够的力量去对付那些刁蛮的工人,磋磨他们却跟玩一只蚂蚁一样轻松。
而那时远在驼铃路上的于渐鸿,正被漫天的黄沙掩埋。还不知道被他亲手托付出去的弟弟妹妹,在狼窝里受了怎样的委屈。
幸好,有一个心地善良的工人偷偷的救济他们,才能等来于渐鸿的归期。这个人,便是如今的福盛轩掌柜邢长贵。
许多年过去,于渐鸿早已经忘记他是怎么带着货物逃出那个荒漠的。血月当空,消逝无声,家中有人在等他。
于渐鸿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群工人一齐绑了送官,再未出现过。许多铺子都被于渐鸿的铁血手腕整治了一翻,至此再无人不臣服。于渐鸿成了名副其实的于家家主。
于若出看到他的时候直接哇哇大哭起来。于渐鸿以为是她是太过委屈与他哭诉。直到她扑进他怀里,红着眼睛,用袖子擦干净他脸上的脏污,他才明白是他如今这幅样子吓到了她。
于渐鸿此次出去一样,脱胎换骨了一样,皮肤黝黑,身材健硕,不光是脸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布满了道道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往外冒着血星。
尤其是那双眼睛,完全褪去了少年气,俨然成为了一个历尽千帆的成熟男人,从里到外隐隐透着威严的肃杀之气。
从前,他在父亲的教导下做事。此后,他一人扛事,护亲人一方净土。
很多东西在岁月的洗礼中悄然变化,人为无法控制,也无力阻止。只有那个小团子一样,甜甜的唤他哥哥的女孩没变。
即便被他的样子吓哭了,也会用小手紧紧箍住他的脖子,用稚嫩的声音说:“哥哥成大花猫儿了。”
那是他养大的姑娘啊,是他恨不得用心头血浇灌成的花朵,别人怎么敢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