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摔死也值了。尉小年想。
因为眼前的这个,就是那种会在人的脑海中镌刻一生的画面。
他故意卖了个破绽给朝笛,再躲闪过头,放任自己从崖边仰身落下。一瞬间周边的色彩或线条全都急剧后退,而谢轻雪急切的面容就在眼前,那双眸子就像从九天之上追随着他飞坠而下的星星。
他们的发丝和衣袂纠缠在一起,他的手被紧紧握着,似乎……这一生都不会再分开了。
他们落得太快了,掠过脸颊的风实在太大了,搞得尉小年有一点想流泪。
谢轻雪的嘴唇开合,好像要跟他说什么。
但尉小年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他还没开口去问,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丝血带从谢轻雪的唇边如彩带般飞了上去。
那是他眼前唯一的明快色彩。
他睁大眼睛。
下一秒,谢轻雪的手腕忽然发力,将他整个人一起向某个方向拖拽。
尉小年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要用轻功。
他被谢轻雪拽向了某个平台之上,落地的瞬间,尉小年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护住了谢轻雪的头和身体。
好在他们都提了轻功,即使是在地上翻滚了两圈,也没受到太大的冲力。
“师叔没事吧?”尉小年一骨碌爬起来去扶谢轻雪。
谢轻雪摆了下手,撑着身子要起来,却刚起一半就顿了一下。
这次可能玩脱了。谢轻雪想。
他服下增长功力的药时还只是觉得稍微有点勉强,似乎强提的功力里夹杂了那么一点力不从心。
等到在屋檐上拉网阻挡大道派弟子时,他已经站都有点站不稳。
奈何他担任的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角色,那几个弟子劈向光网的剑就好像劈在他心口,一瞬间疼得浑身发抖,眼前都黑了一会儿。
再到后来跟韩月霜对招时,谢轻雪已经能感觉到背脊上开始一层层地出汗,手指都有点麻木。
因为服了药的关系,他气海里还有余力,胸口也没有很痛,但他就是知道,这具躯体已经到了极限了。
没关系,很多人拼一辈子到最后,也不过拼这一口还没散的气。
最后到了悬崖边,击在回雪剑上的那颗朱砂只是试探,却也是击溃他这口气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那时起,谢轻雪就再也压不住喉咙里的血腥味。
自崖边坠落之后,他凭记忆拽着尉小年从跌落的中途变道,掉入之前看到过的,崖壁的山洞之中。
再想撑身起来时,只觉得天旋地转。
鲜血从口中冲出的那刻,他甚至来不及偏过头。
眼前明明灭灭的景象似乎下一秒就要开始播放人生的走马灯,谢轻雪想说点什么故作轻松的话,可是刚一开口,喉咙就被争先恐后的血液堵上了。
他控制不住地垂下头埋入那片黑朦,连皱眉都失了力气。
到了这个阶段,谢轻雪心知所有感官的清明都将离他而去,他将渐渐地摸不到、听不到、看不到……他将坠落。
但他知道有人在望着他,有人在大声呼唤,等他回答。
这种感觉太糟了。
没来由地,谢轻雪忽然觉察出一丝后悔。
好像就在不久之前的那个午后,他在寄霜居的堂厅里,在斜照的阳光中跟林掌门聊天,谈起要不要留个人在身边。
当时他想起内室里的尉小年,心中突然一动。
如果那天……不曾放纵自己这片刻任性,会不会如今就不会这么痛了。
就不会……这么舍不得了。
逐云殿前,张至岸整理了一下衣袖,迈步要进大殿。
“师父……”朝笛在殿门口拦了一下。
张掌门微微一笑,示意她在门口等,自己提起衣摆迈入了大殿。
殿内大道派众弟子全都身着青衫,依次序整齐列队。姚掌门坐在中间的椅子上,李若轻站在他旁边,手上握着剑柄。
张掌门手里捋着胡子,慢悠悠地走上前。
“张掌门,”姚掌门难得主动开口了,“好久不见啊。”
“姚掌门贵人多忘事,”张掌门站定行了个礼,“前些日子尊夫人灵堂上,老朽也曾拜挽过。”
“既如此,”姚掌门沉了声音,站起身质问道,“何故放走杀我爱妻之凶手,却将我派围在此处?”
张掌门摇头笑道:“不敢,只是想问问姚掌门,这天下之物,细究起来应当归属何人?”
姚掌门阴着脸向虚空一拜:“自是当今天子。”
“那今日不管在逐云山有何发现,姚掌门都会敬奉天子喽?”
听了这句话,姚掌门本来就黑着的脸顿时更黑了。
“我派行事,何须他人置喙?”
“天下修道,本是同源嘛,”张掌门说,“何不两得其所,皆大欢喜呢?”
姚掌门怒极反笑:“如何两得其所?让我派撤出来换解药吗?”
“倘若我们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下的就不是这种无足轻重之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