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楚均的心脏蓦然一痛,他提醒自己不要回头,回头就是推翻了自己刚才好不容易建立的屏障,但——
但那是陆沐景的声音。
黑绒布似的天幕那么轻,像是从每一个人的出生到死亡它就平等地裹在他们的身体上。
空荡荡的江里,那抹弱小的背影显得太过孤独。
宁楚均瞳孔骤然收缩,竭力大喊:“陆沐景——”
声音在夜色里回荡。
江面被翻腾得水花四溅,震颤得涟漪乱抖,陆沐景跌跌撞撞地朝水中央赶,水势浸到腰,他被浪往后推得踉跄。
江面的风吹涌着层叠的浪花,翻腾的水浪勒住胸腔,积压每一寸呼吸的空间,陆沐景含着一腔的怨愤和孤勇往前挣扎,双手在水面扑着腾开一迭接着一迭的水浪。
他憋着一团气往前,即使头脑被冲击得昏昏涨涨也不愿意折返。
死神将要踏行至最后一步,黑暗攫取陆沐景的意志和体力,呛进去的每一口江水都是对生命的掠夺,冷气钻进肺腑,倒灌鼻腔喉管,刺骨的寒意在身体里狠狠地剜肉。
耳边是哗啦的水击轰鸣,急促喘息发不出半个音节的陆沐景没来由生出了一种恐惧,他害怕最想见到的人现在还没有赶来身边。
月光在江面撒了一层清冷的银辉,弯月高挂在天上冷冷俯视着在江里挣扎的人。
脑袋没入寒江,陆沐景伸出手虚握成拳,想抓住远处工厂投射过来的一缕苍白的灯光,却只攥住一团散发着咸腥恶臭气味的空气。
但幸好那缕捉摸不透的光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用力往上提。
水花四溅开来,波纹震颤起层叠的涟漪,宁楚均冷着脸拖住陆沐景的后领把他往岸边拽。
脸色涨红的陆沐景五官皱在一起,表情分外痛苦,被呛得连声咳嗽:“慢点……”
哗哗的水声在夜里回响,宁楚均臂膀一甩,陆沐景被掼倒在地上,湿漉漉的衣服沾满了沙子,甚至连头发不不能幸免。
陆沐景抬起脖子,微红的眼眶蓄起一层水雾,不知道是水还是泪,眼睛里全是委屈的神情,触及到面色阴沉的宁楚均,却得意地笑了。
宁楚均森然地问:“好玩吗?”
他的身体隐匿在黑夜里,从陆沐景的视角仰望,他正好挡住了月亮。
“很难受。”陆沐景诚实地回答,眼皮半垂,似笑非笑地说,“但是你抵赖不了,你做不到对我无动于衷。”
宁楚均的拳头捏得咔嚓作响,咬牙忍下怒火,“就算是陌生人我也会救。”
“我初一就是市游泳大赛的冠军,你忘啦?”陆沐景的声音愉快地上扬,微微侧头,这动作他做起来有种别样的讨人喜爱,“你转头看见我的时候就应该猜到我是在逼你承认喜欢我。”
陆沐景多惜命啊,他在最生机盎然繁花似锦的季节出生,一路伴随着鲜花烛光和宝石以及数不清的爱,世界上还有大片未知的快乐等着他开采,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才不会做出有丝毫风险的事。
如果刚才宁楚均没有拉住他抬起的手,他就要自己走回来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
宁楚均爱他!
陆沐景从踩上浅滩起就笃定宁楚均会过来救他。
“爱一个人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有危险,哪怕你知道我是故意为之,你也一定会来救我。”
陆沐景八爪鱼一样抱住宁楚均,死死地缠住他,嘴角挂起愉悦的微笑。
宁楚均能清晰地感受到陆沐景呼吸的热气洒在他湿淋淋的肌肤里,在他体内烫出了悲哀的伤口。
“可是我不会游泳。”
很轻很轻地一声陈述,语调像此时平静的江面。
陆沐景愣住了,对他这句话表现得一片迷茫。
宁楚均眼里溢出悲哀的死寂,他庆幸陆沐景这时正抱着他,不必看到他的落魄神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来,眼睛里生长满坡的乱草丛生,没有生机,只有荒凉。
“你在期待我救你的时候,有担心过我吗?”
这个问题绊住了陆沐景,他从宁楚均的怀里退出来,入眼是瞬息的变化,从一闪而过的忧伤变成长久的冷淡。
“出现意外的话还有我啊。”陆沐景怔怔地望着他,开口,“我会游泳,可以救你,你……”
一头闷棒打下来,他突然就丧失了语言功能,唇瓣张了又合,没法继续往下说。
爱一个人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有危险,哪怕是只有0.1%的风险概率,都不会忍心把他置于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