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便是三个时辰。
皇帝被搀扶着走出御书房,远远看到了夏侯郢。六年未见,曾经的少年长开阔了些,褪去了曾经的稚嫩,有了男人样子。
“臣夏侯郢,参见皇上。”夏侯郢见皇帝出来,立即行礼。
他只轻轻“嗯”了声,王公公便知晓了意思,跑下台阶告诉夏侯郢,皇帝要他跟着一起用晚膳。
“王公公,请转告皇上,连昱真的有要事要禀告。”夏侯郢急声道。
王公公道:“世子爷,皇上还没用膳呢。走吧。”
夏侯郢压着内心的急躁,只好点点头,抬脚跟上了。
亭子里,纱灯微晃。
皇帝端坐在主位,他抬眼,见夏侯郢站在一旁,腰背笔直,微低着头,却也没能掩去面色上的几分焦虑。
“连昱,过来吧,陪朕用膳。”皇帝招了招手,语气里是长辈对晚辈的亲切。
夏侯郢略作迟疑,拱手行礼道:“皇上,连昱有要事禀告。”
皇帝的眉头微微挑起,声音却依旧温和:“你这孩子,几年不见,一入宫竟是惦记着个戏班女子?”
前段时间,平信王给皇帝密奏,说是封城有叛乱分子,而后详细地罗列出来。
皇帝说:“朕听说了。此女子言行新奇,崇尚妇人掌权,与苍西母系为尊的风气倒是颇有相似。更何况,她戏班所演《九尾》,以苍西族的图腾为题材,显然别有用心。”
“皇上明鉴。”夏侯郢抬眸,目光坚定,“纪桑虽有些特立独行,但她所为不过是谋求女子自立,与苍西并无关联。况且苍西与大礼曾立下十年的和平契约,除原则外,绝不会主动开战。因此《九尾》一事,臣认为,或许有人故意借此挑拨离间。”
皇帝看了他一眼,表情难辨,“这戏班,听说是靠你资助才得以在封城立足。”
“启禀皇上,臣绝无二心,并且臣正是在纪桑的帮助下找到了兵书。”夏侯郢立即垂头,从宽袖中拿出自己重新整理好的兵书,献给皇帝,以示忠心。
皇帝撇了一眼兵书,让夏侯郢起身入座。他叹气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连昱,朕想你母亲了。”
皇帝和沈如意也算是青梅竹马。大礼自古便有此制,为防止大臣们功高震主,凡三品以上官员之子女,皆需入宫陪读。这有点“质子”的意思。沈如意也是入宫陪读之后认识的皇帝。
“当年朕登基之时,她说’天下不靖,我沈家必护你江山永固。’后来,她果然守诺了。”皇帝停顿片刻,似乎陷入回忆,目光微微黯然,“四方动荡,是她领兵出征,为朕平定叛乱,护得这盛世太平。”
夏侯郢垂眼道:“母亲一生忠于大礼,也忠于皇上。这些,连昱从未忘记。”
皇帝点了点头,“她是忠诚的臣子,也是朕的挚友。如今,她的儿子,也是朕可以依赖信任之人。”
皇帝的信任,这是何等的殊荣。
夏侯郢拱手道:“皇上厚爱,连昱万分感激,但纪桑一事,臣恳请皇上慎重裁决。请皇上相信臣一次,容臣彻查。”
皇帝略微沉思了一下,抬手端起茶盏:“这事朕已命大理寺彻查,暂时还没有盖棺定论。不过,连昱,此番你回京,可打算再走?”
这话不轻不重,却叫夏侯郢心中一凛。他知道皇帝绝对不是随口一问。
“召洵勤政,但仍需有得力之人辅佐。你若愿意留下,朕会心安许多。”皇帝将茶盏轻放在桌上,目光看向夏侯郢,语气虽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夏侯郢心中微震,皇帝话里虽没有明言,但已经摆明了条件:纪桑是否获罪,取决于他是否愿意留下。
看似是在问他意见,实际上是在逼他。他要夏侯郢回来,辅佐太子。
一瞬间,凉亭内寂静无声,远处风拂宫灯微动。
夏侯郢静默片刻,脊背挺得笔直:“皇上,恕臣不能答应。纪桑于臣,从来不会是条件。”
“你这孩子!”皇帝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下去吧,朕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