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生意凋敝了，祁刈便爱上了散步，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循环播放列表音乐，两耳不闻窗外事倒也不为了逃避现实，只为短暂地陷入沉思，细究下来，也并没思出个可取之处。

祁刈从金桐街出来，步行至地铁站需要十分钟左右。容城的秋残留着夏日的温存，还算和煦舒爽，最适宜走路，但又像山涧清冽甘甜的溪流，较常沉浸之时，转眼已从指缝间流走。

这一路听得是摇滚乐，对比他稳如泰山的外观，有种割裂的反差，不知外面的人能不能感知他静默下的振聋发聩。他享受这样的时刻，整个儿的陈列给外人看，却又整个儿的不为人所知。既坦荡，又隐秘，很令人放心。

大晚上造访有家室的人，很容易给人造成困扰，心理上的压力先就造成了，加上又是空手到访……因此，祁刈打了招呼取了行李便道谢离开，给人留下绝不拖泥带水的形象。

回程的路跟来时两样。他一个人拖着四只行李箱，高大的身形已与优雅没有半分关系，倒像连夜去批发市场进货，连个多余的人手都抽不出来的低成本采购商。

说来也怪，这一站的流量比起平时小了许多，好似故意将他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连个可以帮手的路人都不愿施舍给他。

祁刈将行李箱连拖带拽进了地铁车厢，赶在最后时刻闪身入内，同时闪了腰。

他顾不得反应在脸上，撑着腰窝喘了几口，脚下横七竖八躺着箱子，一边耳朵的蓝牙耳机不知何时不知所踪了。至此，他的确困扰，但还不至于狼狈。

正这般自我安慰，车厢里的白炽灯管骤然快闪，脚下跟着来回晃动，他没来得及挪向座位，已经跌坐在最高的行李箱上。这一屁股坐得瓷实，牵连了刚刚闪到的腰。

幸而只是短暂的异样，大部分乘客只抬头看看，或四下张望，有些则沉迷于手机，连头都懒得抬，也没人发出不理智的声音。一眼望去，一环扣一环的车厢像沉入了海底，光线晦暗，空气沉静。

祁刈检查了一遍外套口袋和裤兜，确认耳机不在身上，估计是拖行李那会就给弄丢了，再找也没意义，只能按下不表。

残存的夏热加上一路的折腾，到底让他出了一头一身的汗，筋疲力竭过后是不自觉得放空，他斜对座位上方的液晶屏，漫无目的不过脑子地看着轮播广告。

“这位先生，您好。”清甜且纤细的女声毫无预兆地从他左上方响起。

他毕竟一米九的高度，竖放的行李箱也并不矮小，只抬一抬下巴便有与之平起平坐的趋势。

“不好意思，我没打扰到您吧？”在不算明亮的视线里，身着紧身制服包裙，斜背宽大皮包的年轻女性冲他诚恳地笑着，嘴角各嵌了一个梨涡。

因为联系到了自身，祁刈第一反应是遇到了推销。多年来发传单的经历，练就了他铜墙铁壁般的脸皮，可轮到自己个儿被推销，还是不那么好的状态下，他这脸皮就跟纸糊的一样，一戳就破。

祁刈左右一扫，所及之处也有四五个人，之所以选他，大约是看他没玩手机，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方便搭讪。

果不其然，对方递来一张传单，“先生，您看看呢，这是我们新推出的产品，我觉得特别适合您。”

究竟哪里适合，却又卡住不说。

同样发过传单，祁刈其实是有同理心的，只不过他现在状态不佳，最多面不改色地接下传单，假装瞄上两眼，再就是折两折随便拿在手上，做到基本的礼貌。

“先生，我们这款产品不仅可以纾解您生活上的压力，还能排解您情感方面的寂寞，最重要的是能给您带来一些意外收获。特别，适合您这样的单身人士。”

敢情是觉得他孤寡，所以特别的适合……祁刈没憋住，笑了一声。

“我们正在搞活动，您看您多幸运，被我们选中为为数不多的免费试用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用过的都说好——”话音未落，先咳了两声，像在遮掩什么。

他虽皮糙肉厚惯了，但好歹分个场合，比如此时此刻，要他挤出得体的面部表情就不那么容易，最多也就皮笑肉不笑。

“先生，我们这款产品主打一个体验上的刺激性，以及视觉上的真实性，保证你用过之后欲罢不能流连忘返还想再来——”

他是给了别人同理心，可别人只能给他坐立难安的尴尬。如果不是脚边这些碍事的行李箱，祁刈立刻就要逃离现场。

他怕后面还有更可怕的等着他，赶忙道：“呃……谢谢……”至于最为关键的“东西我就不要了”“我没兴趣”“你可以走了”，他却没好意思说。事后回想，他也有问题，给人造成了可以继续下去的错觉。

下一幕，女生加深了笑靥，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暗绿色泽的长方形纸盒。

他一口气没上来地想要拒绝，却被对方先一步说道：“这是试用装，请您在说明书的指导下安全使用，如您体验感良好，麻烦登录小程序给我们一个五星好评，后续会有专门的售后人员寄给您精美礼品。你懂得，物超所值。谢谢你啦~帅哥~”临了，一个wink，一切尽在不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