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夜慢慢睁开了眼。
凝神,确认自己仍然保有自我意识;抬手,确定自己依旧是小孩的模样。
四周是一片深黑,空阔幽静,仿佛有无穷深远。他几乎没有恍神,很快就迈开脚步,向前一踏,脚尖落地的同时,周遭的一切也发生了变化。
郁郁葱葱的巨树,于草地上投出巨大的树荫,却又在缝隙里透进金色灿烂的阳光。荒凉却又显得富有生机的山野,空旷而幽静,几乎没有人类的痕迹,只有云卷云舒,和鸟雀蝉鸣的声响。
这里是天绝峰。
一只白色的菜花蝶飞到指尖,温子夜朝前轻轻抬起手,那蝴蝶便顺势飞起,朝某个方向翩然而去。
温子夜沉着地跟了上去,这条路他很熟悉,每一天都要走上好几次。
沿着小径,路过一片小池塘,掩藏在一排乱七八糟的灌木之后,是一座小院子。院子外种着蔬菜瓜果,由于才开春,是以只有零星的花朵绽放着,倒是有几分生机盎然的野趣。
蝴蝶一路飞进了屋,温子夜在门口迟疑半晌,深吸口气,这才缓缓推开门:
不大的小屋内有小桌、小案、小床各一,窗台上有个小花盆,里面孤零零一朵蓝色小花,看着颇有几分可怜。房间内各处都随意地摆放着一些书本玉简,桌案上还落着笔墨纸砚,看起来好像刚刚有人在这儿书写工作一般。
只不过,此时并没有人。
温子夜心底舒了口气。他既有些期待在这里见到明灯,又有些不愿。很难说清自己的心情,温子夜也并不喜欢去理解自己,是以,他干脆坐到了明灯平日工作的案前,看了看那蓝色小花,又看向停留于窗棂上的菜花蝶,姿态放松地问:
“引灵蝶,引我来这里作甚?你也看到了,我清醒得很,只是没法从梦里脱出罢了。”
菜花蝶扑闪一下翅膀,恍惚间若有紫色荧光溢出,温子夜忽然听见似从无穷远处传来了明灯的声音:
“你心底是否有怨?”
温子夜笑容不减,没有半分犹豫道:
“不曾有过。”
随着他的话语,窗外的景色竟然如水墨晕染般淡去又浮现,渐渐变为了当初在桃源村,他独自对峙妖魔的场景。
窗外的温子夜衣衫褴褛,浑身血洞观之骇人不已,和妖魔的战斗简直就像蚍蜉撼树,看起来随时都会被那可怖的黑色流体所吞噬殆尽。
可是,这样的战斗他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多少遍了,他每一次都活了下来,除了最后的那一次。
温子夜一手托腮,他根本没把那时候的事放在心上。
“我喜欢战斗,而且,这不是活下来了吗?说明我运气贼好。”
他语气轻松又愉快地说。
心念电转间,窗外景色又变,这一次化为了荒芜破败的双绝剑宗,是没有被打理过的模样。
那是初入宗门的温子夜,他打量着四周一片寒酸的景象,面上是根本没在藏的失望和无语。
然而,更加艰苦恶心的环境他也待过,作为一个常年被追杀的魔修,他根本没有挑选环境的资格。
事实上这里的环境还算不错了,他有自己的小屋子,有自己的小厨房,没事打理打理菜园,还能做点家具玩。
温子夜干脆叹了口气,拿起明灯的毛笔转了起来,他又开始感到无聊了。
“我喜欢这里,吃得饱穿的暖,还可以想怎么装点就怎么装点,清静又自由,多好。”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景色又一次发生了变化。这一次却不是已经发生的场景,而是……肖轻狂。
肖轻狂在天绝峰上,他带着一脸白痴的笑容,兴奋地打量着四周。他跑进某座令人熟悉的小院里,看见田间丰收的瓜果蔬菜,一会儿摸摸这里,一会儿碰碰那里。
有人在后面唤他,他就回过头,高兴地大声说:
“好的,师傅!”
呼唤他的那个声音分明是明灯的。
温子夜手中的毛笔“咔”的一声被折断了。
……那个满口胡言乱语毫无知性可言的下贱废物,他凭什么也配喊明灯,师傅?
身居逆境,不知韬光养晦,反而被仇人利用;重新修炼,不知低调行事,竟被几番侮辱。
懦弱、无能,就连亲自复仇都做不到,瘫在地上的样子像一条死狗,只有明灯善良又不懂世事,才愿意救他。
这种人若是他魔尊温子夜的部下,定要扔进混沌深渊里喂妖魔……那种废物,那种废物……
……他凭什么?他也配?他不过就是个傻子!
温子夜下意识就要起身,可随着他心神的震动,窗外之景竟然忽地漾起涟漪,菜花蝶骤然飞起,一股莫名的吸力牵引着温子夜,他就这么被直挺挺吸入了窗户之中。
最后一刻,他只来得及看见窗外变成了一片昏黑与血色。
糟糕。
这是他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