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着麻姑髻的宫女走得急快,鹅黄挑丝的宫装上裳下裙,露出青罗镶花边的金莲碎步快走,云庭之下水声潺潺,落花浮荡,偶有做事的宫人路过,明德帝跟在她的身后,以手捂鼻,生怕别人看向这里。
青玄宫是先帝在世时赏赐给他的安州行宫,离徽京百里,地方不大,却盛在朱楼雕栏,花下瑶台。
他曾想过等朝中大臣不再追着许昭仪一事不放后偷偷将许昭仪安置在这里,可怜红颜薄命,许昭仪没那个命。
宫女领着他走到偏殿的门口,压低声音道:“皇后说了,如今她是废后,虽是承了圣上的恩旨去寻小皇子,但让人见到了也是不好。”
每次要见孙文素,明德帝都没有少年夫妻的悸动,反而是学生要见先生的紧张与压迫感。趁小宫女开门间隙,明德帝趁机理了理衣袖:“皇后有心了。”
古砖香梨木的琴桌上搁着梅花样式的瑶琴,孙文素鬓边簪着榴花立在楠木玉槿屏风前,细腰如杵,清如秋水。
明德帝闷声试探:“皇后。”
屋中摆着一盏紫铜麒麟香炉,薄雾冉冉升起,清冽的龙脑香在空中缭缭如缕。
“陛下来了。”孙文素笑得柔和,“妾近日得了一把梅琴,弦音温劲,今日不如由圣上做我的知音。”
孙文素难得给他笑脸,明德帝受宠若惊,赶紧坐了下来,静听琴音。
琴声先如巫山夜雨,涧水淙淙,随后琴音冷冷,似女子啜泣般哀婉悱恻,到最后只剩幽怆哀怨的余音流淌,扰的人胸中忧悒,心骨俱冷。
是再耳熟不过的启蒙琴音。
明德帝说:“胡笳十八拍。”
“相传蔡文姬流落南匈奴为左贤王妻,曹操派人接回她时,重回故土让她心中哀凄,与骨肉分离让她悲凉恸哭。”孙文素抚琴,“圣上也想念琮儿吗?”
明德帝顿时变脸:“你找到了琮儿?!”
“圣上对许昭仪倒是上心。”孙文素平静无澜,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也对,你我本就没有夫妻情分,若非父亲强行将我绑到宫中,你也不会因为孙家的脸面而娶我。”
明德帝舔舔唇,想为自己辩解:“不是……也不完全是这样……”
明德帝被孙文素说得口舌发麻,他并非对孙文素全然无意,孙文素臻首娥眉,仪态万千,他从未后悔娶她。
只是他恨她冷得像木头!
要她能像许昭仪那般温香软玉,与他颠鸾倒凤……
“皇后娘娘对殿下情谊可深啊?!”屏风后人影绰绰,赵佻折扇从屏风后走出,“可惜到现在了,皇上心中惦记的也只有许昭仪。”
明德帝幡然醒悟,他猛地站起,却一连倒退几步,显些栽倒在地上:“……你……”
帝王之身,窝囊至极!
“皇上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找的不是你的孩子吗?你的琮儿早死了,死在了长津的行宫。”赵佻与孙文素并肩而立,冷眼看着地上抱腹抽搐的明德帝,“说起来这件事还多亏了梁太后,真是想不到,她竟防范你至此。”
“也对,谁也知道她与先帝感情不睦。但是——!”赵佻抹开扇面,蹲坐在明德帝的身边,“皇弟你能想到吗?她让许昭仪掐死了你们的孩子,为了让梁家的人登基,她找来了梁家的孩子,养在徽京的田庄,等着日后让你封他为太子!”
“而你心心念念的许昭仪,就是她的帮凶。可怜的女人,还做着当皇后的美梦。”赵佻道,“皇弟,等我找到那个野种,我就替你杀了他。”
“赵庸,皇后的位置只能是孙家的。”孙文素泼了水给香炉之上,冉冉的烟气瞬间没落,“皇上病重留居行宫,本宫会亲自照料。”
赵庸明白了一切,今日青玄宫是赵佻与孙文素为他设的圈套!孙文素早已和赵佻狼狈为奸!
孙文素道:“这是软筋散,只会让你浑身无力。只要你听八王的话日后留在行宫,我便不会害你性命。”
“你名不正,言不顺……”明德帝指着二人,指尖颤抖,“孙文素!你就是个贱人……!”
赵佻心中笑惨了,他与太子同读诗书,明明功课样样都比对方做得好,可父亲就是因为他的母妃是苏木的女人而不待见他,他的前半生,在自卑与痛苦的泥沼里学会了藏锋收芒,如今好了,他再也不需要伪装了。
金銮殿上,谁做的名正言顺?是卖肉的的太祖做的名正言顺?还是丹药成瘾的先帝?
既然赵庸那个废物都能坐得,他这样有能力、有手腕的又有何做不得?
赵佻笑赵庸的天真:“太后死前,将先帝都得不到的玉玺给了我,我怎么名不正言不顺了?”
“更何况——”赵佻咧嘴,露出一排森森的白牙,“我还有你的虎符。”
“妾身恭喜八王得愿以偿。”孙文素抢在赵庸前面,对着赵佻重重地磕头,“我父亲冥顽,但一心为国,如今孙家无男丁,气数已尽,如今我带领孙家改投明主,只希望八王能饶我父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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