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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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的暴雪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石子大小的冰雹。
黎奕抖落了一身的雪进屋,屋头柴火烧得正旺,脚底的雪渣踩到暖烘烘的地面,当即就成了水。
乌孟拿了毛巾想替主子掸了身上的残雪,没想到黎奕步子迈得极大,径直走到案前给自己倒了杯雀舌,牛饮下肚后见众人都盯着自己,黎奕挥挥手:“你们接着说,不用管我。”
沙盘上的小旗被穿堂风卷歪了一半,乌孟刚将他们扶正,就见身旁人用棍挑了乌拿托的旗:“布日古太难缠了!二小姐越过了太茂岭,追到了乌拿托,可一到乌拿托就被他们给逃了!乌拿托与木里靠得近,我们没敢声张,到了城外就原路返回了。”
说话的是黎明清的副将葛囸,葛囸曾在陈老三麾下,从扛旗手升到玄甲骑兵,再到如今的副将,是真正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活口。
“乌拿托是赛坎的地盘,他们在那如鱼得水。”葛囸身旁还站了个年纪稍大的,是黎敬天的副手霍怙,霍怙面沉如水,手扶着下巴上的山羊胡,沉思了一会儿道,“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也不是事,我们可以将人围在太茂岭,太茂岭地势险峻,要能将人困在崀山崩,局势说不定能逆转。”
崀山崩又叫刀峰,因深山谷底像刀切一缝,窄深又幽险。不仅岩壁上流水不断,危崖峭壁上还铺满青苔。黎明清的兵守了半个月的太茂岭,布日古每次进攻都是点到为止,说不好就是惧崀山崩的地势,要真能将人夹击在崀山崩,说不定真能扭转战局。
黎奕站在沙盘的尽头,手里拎着毛巾,时不时的用来擦擦自己的脖颈,眼却始终盯着沙盘。
葛囸对霍怙的观点不屑一顾:“太茂岭北面就是赛坎,你都知道崀山崩不能去,乌拿托能不知道?太茂岭四周连棵树都没有,光秃秃的全是大石头,你说说怎么将人围在崀山崩?别老想一口吃成个胖子。”
等葛、霍二人交锋后,乌孟才清了清嗓开口:“塔尔木的人雪地里摸爬滚打惯了,我们的骑兵吃不着挂落,依我之见不如让二小姐的良骁骑守着太茂岭,剩下的兵驻扎在木里城外,让木里给我们持续补给,”
黎明清回到了疆北第一件事就是训练了一批更适合雪地作战的良骁骑,陈老三生前曾让大元的马和赛坎和进口的大西马杂交生出了更适应雪地的阿鲁骨马,出生时就加装比自身重达两倍的马铠,等成年后剪鬃束尾,褪去马铠,跑得比大西马还快!
相比葛、霍二人,乌孟不仅资历最浅,年纪也最小,基本说不出什么一锤定音的话。
乌孟才刚说完,霍怙就摇摇头,不认可道:“木里曾是赛坎的属地,当年孙太后平定边疆后为了安抚当地百姓,一直都让吏部选拔当地有威望的人做太守,木里归顺大元几十年来就出过周岑一个本族的太守。”
葛囸不服气,嘀咕了一句“什么道理”后往上一拱手:“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既然是大元的地,就得听皇上的,我们去请奏圣上……”
“木里还真就不听圣上的。”霍怙“嗳”了一声,抬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木里太守是当地的土司,惟宗族论是也,有脾气的很,这么多年别的地方官都削尖脑袋想进京面圣,唯独他一次也没进过京。”
葛囸是个暴脾气的,当即拍桌子不服:“他难道是想反吗?都说我朝的言官嘴比刀厉,难道没人弹劾他吗?”
“他要是对赛坎百般媚好,那朝中诸臣早搁不住了。赛坎的布日古早动过木里的歪心思,几次三番派人去示好,试图用三寸不烂之舌就拿下木里,谁能想到人刚到城门口就被木里太守用箭给钉射在了墙上。”乌孟被葛囸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霍怙倒是面色如常,看得出早已习惯了对方的一惊一乍,“相比之下,他最起码还让我们的人进城。”
葛囸唏嘘:“真他妈……”
屋中毕竟还有个没出声的黎奕,葛囸骂到一半又刹了回来:“是个怪人!”
屋外头冰雹小了,众人也散了,只剩下乌孟一人在收拾沙盘。黎奕坐在案前,往嘴里塞了块茶食,冷不丁喊住乌孟,闲聊似的开口:“你想回徽京吗?听说你家阿姊给你寻罗了门好亲事,对方是盐课提举司的侄女。”
乌孟神色一凛,当即跪到黎奕的面前:“属下绝无要回徽京的意思!也不认识什么盐课提举司的侄女!”
黎奕没听见似的,将碟中的茶食扔了一块给乌孟:“盐课三年换了五个提举司,各个不得好死。虽是个肥差,但日子过得如履薄冰啊。”
“属下过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只想安心侍奉主子,绝无婚娶的想法!”乌孟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徽京日子难熬,如今好不容易随主子来了疆北,怎么可能想回去?!身为大丈夫,属下只想建功立业,为陈将军报仇!”
乌孟打小就跟在黎奕身边,黎奕心里比谁都清楚,乌孟做事可靠,就是如今被疆北的老将压着,比对下少了几分将军的气势。要一直呆在徽京也就算了,既然来了疆北做大将就得就得先服众。疆北老油子多,各个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精,乌孟想独当一面,不仅要让这群人服气,还得让他们心服口服。
“打赢这场仗,让他们看看你的实力。记好了,你身后站的是你家小侯爷。”黎奕起身,拍了拍乌孟的肩,“军营比哪都看重军功实绩,但大丈夫总要拿出点气魄来,才能服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