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亦没有多看虞今朝一眼,只是沉默地接过饭菜,转身回屋,虞今朝借着这具身体的视线,悄然打量屋内。
一盏青灯幽幽燃着,映出斑驳发黄的墙壁,裂纹如蛛网般蔓延,一张简陋的板床,一副摇摇欲坠的桌椅,便是这屋子的全部,冷风从漏风的窗棂灌入,夹杂着老鼠窸窣爬行的声响,显得格外凄凉。
这具身体并未离开,而是就着门边坐下,静静等待着,祁天阙坐在桌旁,一口一口缓慢地吞咽着那些难以下咽的饭菜,动作机械而麻木,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虞今朝终于感觉到自己逐渐掌控了这具身体,与此同时,祁天阙也放下了碗筷。
“进来收了吧。”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全然不似往日温润如玉的嗓音。
虞今朝起身,走到桌前收拾碗筷,就在她低头整理时,余光瞥见祁天阙忽然拿起桌上的小刀,毫不犹豫地朝手腕割去,她心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祁天阙歪头看过来,有些目光有些诧异。
虞今朝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慌忙松开手,低头继续整理餐盘,指尖却微微发颤,她回想起方才匆匆一瞥,祁天阙的手腕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触目惊心。
祁天阙并未停下动作,熟练地寻了一处尚未被割裂的皮肤,刀锋轻轻划过,鲜血顺着伤口滴入小瓷瓶中。
“这些应该够了。”他把瓷瓶递给虞今朝。
虞今朝伸手去接,却反被他抓住了手腕,祁天阙的目光骤然锐利,像是要看穿她的灵魂,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虞今朝想要开口,却感觉神魂传来一阵微弱的抽离感,她只能避开他的目光,迅速夺过瓷瓶,端起餐盘匆匆离开。
走出院落许久,她才稍稍放松下来,低头看着手中的瓷瓶,思绪翻涌。
她想起两人被抓入极天域封印时,祁天阙曾给她看过的一些记忆片段——那时的影月狐族已被魔圣门囚禁,祁天阙不堪折磨,选择了暂时的顺从,被单独关押在院落中,定期提供血液以供魔圣门研究影月狐族的精神力。
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了对生的希望。
虞今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思索着如今的现状,按照这具身体的轨迹,将瓷瓶上交,她的身份卑微,是被魔圣门抓来的人族奴隶,并非天生残疾,而是被毒哑以防泄密,而她,恰好被分配来照顾祁天阙。
魔圣门的奴隶不仅要伺候门人起居,每逢采买日更是要顶着晨露出发,这具身体的原主因略通文墨,成了固定的记账人——这本是苦差,却成了她唯一能触碰外界的机会。
“邑女,滚起来!”天未破晓,木门便被踹得砰砰作响。
市集在薄雾中苏醒,屠夫剁肉的闷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领头人攥着清单穿梭在摊位间,虞今朝攥着钱袋紧随其后,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铜钱边缘的毛刺。
转过拐角时,忽然有甜香味袭来,蒸笼掀开的刹那,玫瑰糕腾起的热气氤氲了半个街道。
恍惚间,她想起极天域中祁天阙的话——那段日子里,有个人每日都会出现,给他带去一些小玩意。
她心思微动,上前扯了扯领头人的袖子,比划着分头采买更省时辰,她将铜板分半,选了清单上大部分的酒水调料。
烈性花雕报作三十年窖藏,花椒掺进三成次品,待日头攀上旗杆时,她袖中已暗藏了不少铜板,一部分留着交差,剩下便是她能偷偷动用的钱财。
魔圣门的采买七日一次,她按照日子,选好了七件东西。
暮色四合,虞今朝贴着墙根潜行,寻到了祁天阙院外藏在爬山虎下的裂缝,她将玫瑰糕用油纸包好,塞了进去。
“嗒”小石子砸在青砖上。
门扉吱呀轻响,月光勾勒出祁天阙单薄的身影,他弯腰时衣摆扫过野草,脚上的铁链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只见他将油纸包凑近鼻尖轻嗅,喉结滚动了一下。
窸窣声忽然停了,夜风送来他沙哑的低语,“你是谁?”
虞今朝没有回应,背靠斑驳的围墙,听着墙内传来压抑的吞咽声。
而后当第一声抽泣撕破寂静时,她仰头望向天上的满月,做出举杯的动作——若是思念无法相见的,就将念头寄给明月。
此后七日,裂缝里时而塞进裹着艾草的香囊,时而藏着雕成小狐狸的桃木簪,当祁天阙再未开口也没再哭过。
但虞今朝总能在清晨的裂缝处发现擦拭干净又漂亮的爬山虎叶子,叶脉上凝着未晞的露水,像是还有一丝生机。
直到差不多一个多月后,照例上街采买时,市集上多了一个云游商人,他走过许多地方,身上带了很多有趣的话本。虞今朝选了几本诗词和话本带走。
入夜,照常去给祁天阙送东西。
大概因为东西是书本,祁天阙取了之后在裂痕处坐了很久都没有离开,枯瘦的指尖摩挲着书页,忽而低笑出声,“从前父亲总逼我读书,我却觉得读书没用,有的没的大道理一堆,听得懂的人不讲也懂,听不懂的人读了也是无用,可如今才知能读书也是幸事。”
他回忆起往昔,回忆起再也回不去的家园,眼神黯下来,环顾这四方围墙,他这一生,辗转波折受尽苦楚,还能有机会见到书中所言的广阔天地吗?
正心中郁结之时,忽然传来乐声。
虽然没有笛子那般婉转,却也清脆动人,祁天阙听不出来是什么乐器演奏,但那曲子扣着他的心弦,让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一首结束,他才问道:“这是什么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