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远坐在主位,捧一只瓷茶盏,目光埋在茶烟里明明灭灭,一派肃穆之感。
定西郡王就坐在他的下首。他生得敦实,臂膀上肌肉能有石头那么硬,模样粗犷,一看就没少在战场上染风霜。
他应该不习惯上京城这些规矩,更受不了慕容远的威严压迫,坐在高背椅,想动不敢动,只剩一双眼儿不住往门外张望。
穗穗深吸一口气,挑帘而入,规规矩矩给屋里人见礼,“不知郡王远道而来,妾有失礼数,还请见谅。”
鲜活的声音打破屋内凝滞的气氛,定西郡王微不可查的吐了一口气,赶忙回头迎向穗穗,
“无妨无妨,婕妤快来坐。”
定西郡王是个脾气爽朗的,随手拍在身侧的高背椅上。
见穗穗风尘仆仆,他又问道,“听说婕妤今天上街,置办冬猎的行头去了?”
穗穗点点头,又看向慕容远,解释给他听,“还有十来天就是冬猎,我初来乍到,怕耽误事。”
慕容远无甚表示,倒是定西郡王哈哈大笑起来,“早就听闻北燕冬猎盛况,既然赶上了一年一度的盛事,我和幼妹也想一观。”
定西郡王一面说,一面看向下首。
穗穗这才注意到,与定西郡王相隔甚远的屋角,还坐着位女娘。
模样与定西郡王有几分肖像,雪肌瓷白,乌发挽成双环,缀着杏色珠花,想必就是定西老郡王千娇万宠的掌上明珠,定西郡主了。
听说,这位郡主是老郡王唯一的血脉,现任郡王是她堂兄,只是代为理政。老郡王曾放出话,等郡主及笄,就将整个定西郡交给她。
这两兄妹,穗穗一个都得罪不起
穗穗盈盈一笑,向定西郡主眨眨眼,“如果郡主不嫌弃,赶明儿我带郡主上街逛逛。”
这话正中定西郡王的下怀,他拍着大腿交口称赞,“好啊好,上京城规矩多,我一直就担心幼妹呆着无聊闹脾气,还是婕妤体贴。”
这点规矩穗穗还是伶得清的。既然现在接待定西一行的重任落在了慕容远身上,她身为慕容远的婕妤,自然得承担起照顾郡主的重任。
然而,定西郡主本人,却不太乐意。她年岁小,一双圆眼明亮透彻,滴溜溜一转,颇有种古灵精怪之感。
只见她抿着嘴唇,往穗穗身上瞥了一眼,许久闷声道出一句,“我才不要和你一起上街,你一看就没见过世面。”
顿时,屋内的氛围有些僵硬。
穗穗顺着郡主的目光往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一通,今日上街为图方便,她穿着最简单的短袄绒裤,她这是遭到了嫌弃。
小郡主的抗拒过分直白坦诚,穗穗讪讪笑了笑,心中哭笑不得,她要是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会不会太有失身份了。
定西郡王尬笑两声,替穗穗打圆场,“阿念,在定西郡的时候,不也经常穿这样的衣裳么?怎么到上京城就不同了?”
定西郡主面带羞色,不管不顾嚷了一句,“小清公主就不是这样的,她和安平郡主带我上街的时候,吃得好穿得好,我要跟她们玩,我不要婕妤。”
难怪郡王想找人带郡主玩累,这模样一看就是熊孩子,照顾一天不知要费多少神。
定西郡王赶紧抓住幼妹闹特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观察慕容远的反应。
这时慕容远早已放下茶盏,大刀金马的坐在高背椅上,双手架在膝上,昂扬的胸膛一派威严。他微眯长睫,愣愣瞧着胡闹的郡主,显然已经相当不悦。
定西郡王是行军之人,普天下的行军之人都有点怵这位有战神之称的敦王。
他赶紧赔笑,“定西穷乡僻壤,王爷和婕妤莫要同阿念一般见识。王爷和婕妤这样讲理,我们断不会白占便宜。本王这次进京带的宝贝不少,冬猎的赏头,本王再添一万两,如何?”
多少?一万两?!穗穗眼睛都快瞪直了。来北燕这么久,她还没见过那么多钱呢。
穗穗不想让人觉得自己见识短浅,死命捏住粉色织锦衣摆,掩饰着内心的震惊和狂喜。
殊不知,颤抖的粉唇早就暴露了她的激动,那高高飞扬的秀眉,就差明明白白的告诉别人她见钱眼开了。
慕容远目光淡淡瞥她一眼,挑眉对上定西郡王,冷哼着道了个,“好。”
此事就这般说定。
要说最高兴的,还属穗穗。只是被嫌弃了几句,就凭空多了一万两赏金。天下居然还真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
谁说她可怜啊,她可太幸运了。
送走定西郡王郡主,慕容远没着急回书房,双手拢着雪貂毛披帛,又坐回茶案边。
穗穗见他心情似是也不错,主动上前,替他换了壶热茶,“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贪玩,连累三爷下定西这苦差事。”
慕容远听出她在暗示太子当街行刺一事,撑着脑袋看她半晌,长指一扬,“没事。”
这两个字云淡风轻的,穗穗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迎上他深不见底的黑眸。
他若是斥责她,埋怨她,她肯定觉得无比委屈。可如今,他眼里只是略带了些调侃和无奈,让她想委屈都委屈不起来,内心只剩歉疚。
他现在还不知道刺伤太子的就是她,要是知道的话,也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穗穗悻悻耷拉下脊背,垂头丧气的坐在一旁。
火炉涌出一股热浪,屋角的烛光晃了晃,从她的身后照来时,正好照亮露出的一截细颈,婷婷袅袅,瓷白如玉。
慕容远瞧着她这小绵羊似的模样,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渐渐柔和,
“别多想了,既答应了要接待郡主,就好好应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我想你比本王清楚。”
他将声线放得缓慢绵长,像是长辈在教育小辈,多了几分关切。
穗穗更愧疚了,“三爷不担心我给你惹麻烦么?我笨手笨脚的,也不懂北燕的规矩……”
她嘟嘟囔囔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慕容远无奈的轻笑一声,“现在知道担心了?晚了!你好好招待定西郡主,将功补过。”
他起身要走,刚走出两步,似又想起什么,回头对穗穗挑眉,
“要是差事顺利,冬猎,本王帮你。”
“真的?”
穗穗两眼放光,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皇后他们都说慕容远精于骑术,有他帮忙,那一万两赏金岂不是囊中取物,手到擒来。
“王爷真的愿意和我一队?”
慕容远唇角浮起笑意,“看你表现。”
“保证完成任务!”
穗穗心中萌生出决绝之意。
不管是因为愧疚想弥补慕容远,还是为了娘亲,她都必须将定西郡主伺候得妥妥帖帖。让往东就往东,让往西就往西,就是让她蹲在地上学狗叫,她也一定做叫声最洪亮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