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远回府时,已过子夜。穗穗听见沉稳的脚步穿过府门,在冬夜里传来冰冷坚硬的回声。
他和她预想的一样,毫不停留的穿过中庭,来到她的小院,推开卧房的门。
一卷凉风侵入,青纱帐被挑开,露出慕容远一张略带疲态的面颊。
“五公主还没睡?”
在外奔波一宿,他的面颊被冻得铁青,嘴唇干涩皴裂,一开口,吐出凉凉的鼻息。
他居高临下打量穗穗一会儿,轻轻蹙起眉心,“怎么衣服也不穿,就这样躺着?惊风也说你身上带血,可是受了伤难受?”
他说这话时,穗穗一直仰躺在床上看他,他一双幽深如墨的眼睛,好似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不知道里面等待她的是什么,却不自觉要被吸进去。
瞧了好一会儿,穗穗从床上坐起身,揭开团在腰腹的被褥,“伤在肚皮,三爷要瞧瞧?”
她的手指勾在衣结,衣衫垂顺,隐隐透出内里奶豆腐一样的腻滑身姿。
慕容远目光轻轻一瞟,瞬间红了耳根,“既、既然如此、如此私密,本王便不看了。”
他以手握拳抵在唇角,说得磕磕巴巴。
穗穗心底轻笑一声,慕容远不会亲近她,知道她的伤在肚腹,他以后估计都不会过问了。
这招真好,永绝后患。
穗穗对自己想的法子很满意,披了件白绒短袄,去案上为他倒上一盏热茶,“太子那边……可有说什么?”
提起太子,屋内安静了一瞬。
他们两人都知道此事是太子的手笔,但苦于没有证据,一时半会儿怕也奈何不了太子。
“太子坚称什么都不知道。倒是五公主,当时怎会想到要来帮我?”
慕容远的声音很轻,浓密睫羽眨动,眼眸里泛起些许迷茫。
银丝炭在火炉里生生不息的燃烧着,呼啸的风声被滋滋声响掩盖。
穗穗盯着慕容远这幅难得一见的纯粹模样,认认真真想了许久,答道,“因为我力气大,我觉得能把人甩出去。”
也不知她这话讨了慕容远哪处欢心,他撇了撇嘴角,轻斥一声,竟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和他整个人一样,有种粗粝成熟之感,甚至有些宠溺,充满着他这个上位者对她这个小姑娘的包容。
穗穗知道,虽然慕容远没有言明,但他心里是认可她帮助他的行为的,或许还有些许感激。
这和当初忘恩负义、不承认她在南楚后山的救命之恩的慕容远,不一样。
他也在改变。穗穗的心里生出几许欣慰。
慕容远歇在矮榻上,一面饮茶,一面揉捏酸胀的眉心。
穗穗思虑片刻,搓着怀里的小手炉,小声试探问道,“发生了这些事,不要紧吧。”
慕容远的神情难辨悲喜,“不要紧。”
“那就好。”
穗穗点点头。目光扫过案边那张宫里送来冬猎请帖,她随手抄了起来,
“过几日冬猎,皇后娘娘今天送了好些衣裳首饰给我。”
穗穗只是随口一提,却让慕容远想到了上次板刑受伤,她在照顾他之后,趁机要求出府的事情。
这小公主,惯会拿捏人。
慕容远摇摇头,笑得无奈,“既然皇后希望你去,那就去吧。莫要再生事端便好。”
没想到慕容远心情这么好,竟一口答应下来,穗穗在心里欢呼了一声,“都听三爷安排。”
有了慕容远这句话,穗穗着手准备起冬猎。
她先是去武馆挑了上好的弓箭,又和春杏驾车去集市置办行装。
街上游人摩肩接踵,春杏穿着大花棉袄,举着两串糖葫芦,一蹦一跳追在穗穗身后,
“公主今儿可真高兴。”
穗穗回头捋了捋她鬓边的红头绳,咧开唇角,“冬猎奖励丰厚,要是冬猎拔得头筹,阿娘的药费就有着落了。”
“真的?”春杏亮了眼眸。
穗穗这段时间每日每夜经营商队,虽是进账不少,但毕竟开张不足三月,距离一万两的目标,还差三千两。
况且,那营生伤筋动骨,还费脑子,春杏瞧在眼里,心疼不已。如今好了,要是能依靠冬猎直接凑够药钱,公主也不用吃苦了。来到北燕的任务,也能大功告成。
春杏顿时感觉充满盼头,喜滋滋的递了一串糖葫芦给穗穗,“那公主可要好好准备,备上最好的宝弓,最快的宝马,等着吧,公主一定能在冬猎大放异彩。”
穗穗笑着弹了弹春杏的额头,“冬猎是北燕一年一度的盛会,肯定有不少高手,先别高兴得太早。”
饶是如是说着,穗穗的眼睛里却藏不住期待。毕竟才十六七岁,面对唾手可得的巨资,不可能没有遐想。
二人在集市好一阵消磨,回府时已经日暮。
府里比往日热闹,人声嘈杂,灯火通明。穗穗下车时,府门前候着一列眼生的仆从,个个手捧红锦宝盒。
慕容远不喜热闹,府里还从没大张旗鼓接待过宾客。
穗穗有些狐疑,匆匆忙忙理顺发髻,就见管家迎出来,笑眯眯道,
“呀,婕妤回来了,老奴这就传膳。王爷和定西贵客都在正厅呢。”
定西?慕容远怎么会和定西牵扯?
穗穗懵了片刻,突然想到慕容远遇刺,太子受伤那天晚上。
那个时候,他二人打的哑谜,莫不是事关接待定西使臣?
太子为救慕容远负伤,接待一事自然而然落到慕容远头上。
穗穗前因后果这般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头到尾都是太子自导自演罢了。
而她失手伤了太子,无疑正中太子下怀,无形中帮了太子一把。难怪那天她问慕容远要不要紧,慕容远看她的眼神欲言又止。
原以为慕容远好不容易摆脱一件苦差,没想到她又给慕容远添乱了。
穗穗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心中涌出愧疚,面色沉重下来。
磨磨蹭蹭来到前厅,花雕门半开,羊毛毡帷幔挑起一角,影影绰绰透出屋内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