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或者说筑墙者的表情愣怔了一瞬。
他很快调整过来,低下头笑了一声:“你很聪明。”
“我只是比较敢想。”单无绮握着筑墙者的手,对方没有松开她,“你的事迹所有人耳熟能详,单是你的死因,基地里就有十几种猜测。”
但筑墙者安静片刻:“他们说我死了?”
单无绮意识到不对劲。
“我只是暂时离开,去寻找可以修建人类第二基地的地方。”筑墙者婴儿蓝的眼睛罕见地流露出一丝黯淡,“没想到,他们……直接认定我死了。”
单无绮沉默。
基地并不大,里面也只容纳了130万人,放在帝国时代,这点人口甚至赶不上一个小镇的规模。
但当筑墙者离开时,基地的首脑集团依然迫不及待地宣布了他的死亡,好去推自己人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
筑墙者变得灰扑扑,单无绮盯着他的脸。
她问:“你想听听基地这三百年的历史吗?”
筑墙者抬起头,他看着单无绮的眼睛,点了点头。
单无绮如实相告。
筑墙者离开后,内城和外城逐渐产生隔阂。红利和资源皆倾斜向内城,平等之上还有更平等。
随着人口的增长,高大的城墙逐渐从保护变成了桎梏,墙内的人互相厮杀,人类第一基地从伊甸园变成了养蛊罐。
筑墙者越听越沉默。
单无绮结束讲述,他感慨:“人类……果然不出我预料。”
波利突然开口:“我们被上面的人误导了。”
筑墙者看向波利。
波利的球状身体上下飘浮,他显然有很多话想说,但他酝酿了许久,最终只吐出了一句话:“基地有罪,但人民无罪。”
筑墙者看了波利很久,而后主动道:“我知道我想去哪里了。”
他本来在内城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单无绮带他穿过城区时,他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目的。但被点破筑墙者的身份后,他仿佛突然找到了回到基地的意义,带着单无绮和波利向中央区走去。
中央区是内城的中心,无数政策皆在此制定。
筑墙者是基地的建造者,对基地的每一寸土地都十分熟悉,即使他因为未知的原因离开了三百年,但他对这里依然熟悉得仿佛昨天才离开。
他带领单无绮来到研究所。
研究所还是原来的模样,形似雪白的方尖碑,尖顶上悬浮着巨大的核心。但从前进进出出的白大褂研究员都不见了,它变成了一座没有人气的冰冷建筑,仿佛一座冰冷的白色墓碑。
巨大的核心是“伊甸”的眼睛之一,波利的屏蔽能力在研究所附近完全失效,但神奇的是,“伊甸”依然没有发现单无绮等人的踪迹。
筑墙者拆开研究所的门禁。
这个过程动静极大,但伊甸的眼睛仿佛失灵了一般,没有发出任何预警。单无绮盯着筑墙者的手臂,遒劲而有力,拆除门禁于他而言,大概只是举手之劳。
三百年前,他和他的同伴仅靠人力修起高高的城墙,那伟大的工事在末帝口中是人类的第七大奇迹,即使如今有机械造物的助力,也无法完全复刻这样的奇观。
单无绮突然理解了三百年前,那些人类的恐惧。
筑墙者有着远超人类的力量、智识和远见,他有着人类的皮囊,但谁都知道他不是人类。一个伪装成人类的未知存在融入到人群中,即使这一刻他释放着善意,但谁能担保他下一刻不会变得疯狂呢?
单无绮盯着自己的手,心念一动,一枚枚鳞片浮出光洁的皮肤。
她也不是人类。
即使老大哥——上一任首长亲口为她背书,但她内心深知,她在人类眼中绝非同类。
内城恐惧她,因为她非人的身份和庞大的能量。外城爱戴她,却并非因为视她为人类,他们仅仅是认可“单无绮”这个存在。
单无绮盯着筑墙者的背影——离开基地时,筑墙者又在想什么呢?
“跟我来,我们到地底去。”筑墙者婴儿蓝的眼睛盯着地面,视线仿佛穿透层层泥土,径直看到了地底的异常。
筑墙者带路,单无绮和波利随行。
研究所于筑墙者和单无绮,都不算是故地,但对波利来说,这里寄托着太多的过去和感情。
他嗡嗡地飘在队伍最后面,当他们路过一连排空荡荡的实验室时,波利罕见地流露出深沉的悲哀。
“都没有了……”波利轻声呢喃,“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