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罗列着一排排架子,一颗颗芯核密封在玻璃罐中,上下悬浮,光芒从表面隐秘地流动,像黑夜中会跳舞的心脏,汇聚成脉脉鼓动的银河。
“有点像星空馆。”
我这么评价。
秦彻“嗯?”了一声,抬眼看了一眼,原本准备打开灯光的动作顿住,“是有点像,”黑暗中只能看见他被芯核光源照亮的脸部轮廓,照得白色短发毛绒绒的,线条硬朗的下巴转向我,示意地抬了抬,“要再看会儿?”
“不如就这样吧?现在的氛围就很不错,有种在山里露营一边观赏星空一边开夜谈会的感觉,你不觉得吗?”我一本正经地托着下巴,“反正我又不会吃到鼻子里去,你在黑暗中也不是看不见。”
顺便让他的眼睛休息会儿。
陪我锻炼了这么多天,昼夜颠倒不说,光是天天在大灯下盯着我,估计也让这个厌光的家伙不太好受。
“你还真是越来越有幽默感了,”他打了个响指,玻璃罐应声开启,地下室顿时亮了一点,恰好够照清脚下的路,“我还没试过跟人在地下室……露营,也第一次见有人观赏星空的时候不仅要吃掉观赏品,还要跟我开夜谈会。”
“所以不是更有氛围了?”
我们的影子在光影交叠中晃动,踩上去,夜空就在脚下碎裂成细碎的光斑。他像掌着灯的使者,走到哪里,哪里就亮起微弱的光源,我跟随着他的脚步,走过哪处,星星就一颗一颗悄无声息熄灭下来,黑暗遮住了夜晚的眼睛。
“黑漆漆的,但又有一点光源,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还是两人独处的封闭空间,人会自然而然地在这样的环境中放松下来。这也是人们为什么容易在晚上emo的原因之一,总之很适合聊点什么。”
见秦彻转过身,我笑眯眯将一颗芯核塞进嘴里,张开嘴,给他展示了一下是怎么用红线开罐的——芯核从中间拧开,溢出的能量照亮了口腔,然后被整个吞下,光芒湮灭在唇齿间。
其实直接用红线吸收要高效得多,但胜在有观赏性。说磨牙就磨牙,主打一个说到做到,我还是太宠着他了。
“你看氛围这么好,就适合聊点成年人平时听不得的话题,比如青年大○习啊,学习○国啊,网○大学、云○校……”
“停,”秦彻无语地偏头看我,“你就非得煞风景一下吗?”
“是提醒一下某些心里有古怪的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小秘密忘了告诉我?趁着现在这么黑,我又看不清你的表情,有什么该对我忏悔的赶紧说了,我很大度的,不计较你破坏我的风评。”
我慢悠悠地又捞起一颗芯核,啃得嘎嘣脆。
“本来以为,抢小朋友的护身符已经很幼稚了,居然还在背后偷偷跟人说我的坏话,害得陈姐和悦悦这几天看我的眼神那叫一个不对劲……看什么看,除了你,谁还有这个胆量?呵,男人,不过是仗着我的宠爱为所欲为。”
当然她俩的眼中还有敬佩就是了。
“你确定那是坏话?”他心情很好地勾起嘴角,“谁让某人嘴上从来不长门把手,什么话都敢往外搂。我只是把你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罢了,至于别人是怎么理解的……不在我控制的范围内。”
回想了一遍我曾经满嘴跑过的火车,我顿时觉得嘴里的芯核格外扎嘴。
“……算了。”
我做了一秒钟的心理建设,为自己找乐子结果把自己变成乐子的行为叹了口气,然后迅速接受了事实。
“风评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没有就没有吧,反正在她俩眼里,我本来就挺怪的了。”
“你倒是大方,对别人比对你自己还上心,”秦彻笑了笑,随手捞起一颗芯核递给我,“前两天看到你在教那个小孩写字,教得还挺像模像样,就是缺了点耐心。”
“你以前当过老师?”他漫不经心地询问。
“……”
我掩住下唇,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他。
见我不说话,秦彻用手抵着自己的额角,有点愉快地继续开口。
“怎么,以为我听不出你话语里的暗示?觉得我还会跟之前一样,傻乎乎地顺着你的引诱走下去,借着‘夜谈会’探究我们曾经发生过什么,最后又一脚踩进你的陷阱里?”
“可惜我还算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既然同意了要自己去寻找那个答案,就不会轻易食言。何况追猎游戏,本就要在遵守规则的情况下赢得胜利才有意思。”
……这是被我欺负出心理阴影了啊,不好骗了。
但是这幅终于扳回一城的小模样儿怪可爱的。小鸟得意地挺着毛绒绒的胸脯,神气活现,看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误会了,我一向信任你的为人,知道你向来坦率磊落、说到做到,所以从没往这方面想过,”我笑着摇了摇头,好声好气安抚他,“只是有些没料到,明明我身上有这么多疑点,你不先问问我其他事情,反而先问起我的过去。”
“因为了解你,比任何事都重要,”他心情明显更好了,坦率地说,“无论是你的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想知道,何况,规则里也没说,不能提及你的过去吧?”
……噢,真聪明。
“确实没有,也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我又抽出一颗芯核,往嘴里塞。
“其实有不少第一次见面的人以为我是老师,家里人也一直希望我当老师,至于原因嘛,体制内、工资稳定、还有寒暑假……嗯,你也觉得我有这样的能力吗?只不过我自己反而一直挺抵触的。”
我叹了口气,嚼着嘴里的芯核。
“倒不是讨厌这个职业,而是我觉得我没有这个责任心,没有勇气对那么多孩子的未来负责。年轻不犯错是不可能的,很多事或许看到了表象,但阅历不足以支撑他们深入思考,容易把问题想得太简单,忽略未来道路上的坑,说不定还会直直地往下跳,拦都拦不住,愁死人了。”
“虽然我也心知肚明,自己学生时代是个什么狗德行,但他们喊我一声老师,我作为成年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往火坑跳吧?光是想想都觉得好焦虑啊。”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你即使当了他们的老师,也帮不了他们一辈子,”秦彻安静地听着,淡淡地点评,“不要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知道呀……总之,可能是我对这个职业有滤镜吧,觉得教书育人是一件很郑重的事,最后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不去搅这趟浑水了,”芯核被我含在嘴里,像糖果一样在嘴里滚来滚去,“其实我还挺喜欢给人上课的,能够教会对方学会一件事,挺有成就感的。”
“即使不是老师,也可以教导别人,”他评价道,“不要因噎废食。”
“好严厉呀,小秦同学,”我咽下嘴里的芯核,含笑看着他,“但其实在放弃之前,我也有尝试过的噢。”
“我确实当过老师,不过是在毕业空窗期的时候做了一份临时工,时间不长,也就一个月,教的是小朋友们画画。”
我回忆着,慢慢地说,“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回忆,课程不难,小朋友们也不难管,也不难教,虽然喜欢吵吵闹闹,但都还算乖巧,一口一个老师喊我的样子特别可爱,路上遇到我还会乖乖打招呼,说——老师好~”
“小刀老师好~”秦彻学着喊了一声。
这什么幼稚鬼,我好气又好笑地看他一眼。背光中只能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睛,还有勾起的嘴角。
“这也不难,那也不难,但是现实很难,”往嘴里塞着芯核,我有点含糊地说,“那个时候我的课时费是两小时50块钱,在我们那个地方算高的了,还是因为老板也是我曾经的老师,有些交情,所以没有算实习。”
所有人都没有问题,所以是我自己的问题。
“……一个星期四节课,因为要配合学生的上下学时间,所以工作时间要么是周末,要么是下午放学之后。来回画室的时间、备课的时间、加上我自己也报了培训班,基本上天天都忙得像陀螺一样,学习效率也越来越低。”
“我受不住这个累,所以只做了一个月,没坚持下来,辞职了。”
“然后啊……然后我就认清啦,我确实不适合当老师。我就是个庸俗的人,想要过得轻松一些,想要活得稍微好过一些,没有那个能力去改变别人,也没有那么多的理想和抱负。”
无聊,无趣,那就是我平淡而又安稳的世界。
现实不是游戏。没有数值和异能,没有强健的体魄,没有离奇的身世,我只是个普通人,跟大多数人一样,在普通又平凡地生活着。
遇到过不太好的人,也遇到过不错的人。
发生过倒霉的事,也有过偶尔的好运气。
为着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劳碌奔波,在一复一日的流水线中逐渐学会圆滑度日。
它们并不沉重,也并不尖锐。
只是像一颗颗的沙粒,慢慢落在小小的命运罗盘上,积蓄、累加,就这样不易觉察地,将刻度打磨得模糊,磨平了棱角,压得承轴塌下了腰、转轴格叽作响。就像大多数平凡又普通的人一样,承载着这些细碎的沙粒,无法抛下、又无法握住,麻木地前进。
……直到一场穿越,掀翻了命运。
“就是这么简单的经历,没有故事,没有转折,没有波澜起伏,也并不鼓舞人心,只是在普通人的日常中也再普通不过的一次经历罢了,即使想跟你说得有趣一点,也想不起来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说到这里,我有点不好意思,笑了两声。
“啊对了,其实我辛苦了一个月,结果到手的工资不到一千块,还没你一天入账的零头多,怎么样,这个很好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