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好薛明薛影,秦彻靠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沉思。
短暂的浅眠不足以缓解疲乏,反而扯着神经抽痛,太阳穴在突突跳动,但他没有在意,而是看着身侧空荡荡的椅子出神。
……仿佛这样就能再次感受到她的温度。
半小时前,他们还坐在这张餐桌前相谈甚欢。小刀一边翻着检查报告,一边嚼着煎蛋,银叉在盘子里交战,拖鞋底碰在地板上发出欢快的吧嗒吧嗒声,偶有书页翻过,平和得像一个梦。
直到她抬起头看向他,对着他露出笑容,问他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糖浆粘稠得要从她的眼中溢出。
……又是个蜂蜜酒陷阱,他早该意识到的。
但是……为什么?
他在回忆。或者说是,反思。
难道是我把她打疼了,记我的仇了?两天前的深夜,达成共识后,本来应该先带着小刀去上药,但被她拒绝了。
“先把战斗测试做了吧?我比较想先看到它的报告,再说了,到时候一起上药会比较方便。”
“我只是个普通小商人,才刚觉醒能力呢,不是很擅长战斗,但你是暗点首领,N109区的无冕之王,那么多小孩子崇拜你,你一定很厉害、很能打吧?我们过两招,你指点指点我呢?”
“除了你,这里谁还能做我的对手?”
“机器捕捉不到的东西,但你一定可以注意到——别再难为它们了,之前观察了半天也没测出什么来吧,报废的防御武器还不够多吗?嗯……你觉得这是盲目信任吗?不是噢,或许我比你想象中还信任你呢?就像信任我自己的力量一样。”
“我站在这里,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她眨着眼睛,三言两语,就给他哄得晕头转向,当即清理了一个训练场出来,用作测试场地。而直到上手,他才知道,为什么她要坚持只有两人在场。
“……”
将小刀的衣袖强行撸上去,秦彻感觉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胳膊被他一手圈在掌中,可怖的淤青印在上面,是深深的五指指印形状,与莹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太脆弱了。
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击而已,她就这么无法承受地倒下去了,即使作为普通人,也太脆弱了。
秦彻怔怔地看着身下的人,小刀仰躺在地,吃痛地半眯着眼,顺着被拽住手臂的动作,支起手撑地。她被他的影子完全笼罩,平时气势十足,现在却看起来小得令人害怕,让他疑心稍微一动,就会像泡沫一样消散掉。
——谁能想到一个强大的Evolver,在不动用Evol的时候,仅仅一只手就能钳制住她?
何止是信任,这是直接把死穴交到了他的手中。他感觉自己抓住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颗沉重的、炙热的、难以回报的真心。
……她不知道这个弱点有多致命吗?不,她知道,所以才会再三要求,只有他们两人单独在场。……她不担心自己会背叛她吗?利用她、出卖她、对她做一些可能想都想象不到的事……
毕竟暗点首领恶名远扬,什么都做得出来,做什么都不奇怪。
为什么要告诉我?
为什么如此信任我?
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他应该问的,应该直接问出口的。
但小刀平复了一下气息,慢慢抬起头,散乱的发丝顺着她的脸颊下滑,柔软地荡开一道轻波。她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眨眨眼睛……然后欢快地笑出了声。
她笑得好开心。
笑声清越,月牙弯弯,金红色的小太阳毫无阴霾。
就好像看到他流露出不一样的反应,是一件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的事,就好像他仅仅只是单膝跪在她面前,皱着眉、担忧地握着她的手,就已经足够了。
……足够让她不在乎其他的一切。
“怎么一脸委屈?被打趴的是我,又不是你,”小刀笑着,自然地抬起那只被他握住的手,顺着他的动作,漫不经心地搭上他的脸,手指软软地点了几下,“好啦,好啦,一点淤青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什么吗?”
她轻快地、满不在乎地调笑着,温热的指腹蜻蜓点水般,在他的眼睑一触即分。
“一颗流泪猫猫头。”
细密、连绵、如同被针扎入心脏一般的触感自最深处升起,没有伤口,但实在令人难耐。而到了医疗部之后,看着她趴在病床上,平静地解开扣子,露出后背还未痊愈的伤痕,这种冰凉又尖锐的疼痛——
——就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秦彻明白了,为什么小刀会说,到时候一起上药会比较方便。
巨大的,如同被野兽整个撕咬开的伤疤横在她的肩上,已然长出稚嫩的新肉,后腰处则是深深的窟窿,像被什么利器穿腰而过,几乎将她拦腰折断。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擦伤、摔伤,见缝插针地淤堵在空白处。
新生的粉肉、结痂的伤疤、青紫的淤痕,横生在这具身体上,像是魔鬼以痛苦为画笔,蘸着她年轻的生命,在洁白的脊背上烙下一副残忍的绘卷。
……而现在,又加上了他的指印。
不仅是刚留下的擦伤,之前的伤口也有不少要重新划开清理。
上药的时候,小刀疼得一直在发抖。垫在身下的一次性床单被冷汗打湿,她偏着头,脸色煞白,死死咬住嘴唇,犟得硬是一声没叫,只偶尔泄出几声气音。
“能不能承受?这种特效药见效快,但刺激有些大,”秦彻皱着眉,看着她死死抓着床单,快步走上前去,观察她的反应,“别逞强,受不了就去换一副更温和的。”
这款特效药他自己也常用,反应理应没这么大,只能说明她本身就不太耐疼。秦彻默默记下了这点。
“……没事,长痛不如短痛,继续。”小刀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医护人员的棉签一挨上去,她又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别咬自己。”
秦彻伸手去解救她的嘴唇,她咬得很用力,连口腔里的软肉也被一同咬死。毛巾都塞不进去,秦彻只能按住她的下巴,将拇指塞进她的牙缝,撬开她的口腔,然后被吃痛的猫狠狠咬了一口。
咬了人,还把他的手指嫌弃地吐了出来,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你大爷的,尽添乱,”她疼得说话都说不顺气,还要打着精神,断断续续地骂他,“你以为,你的手,是火腿——好痛!我日——肠吗?有这时间、在我面前,转圈圈,不如想想怎么分散我的——注意力!厚礼蟹!!!”
“怎么分散?给你痛痛吹飞?”
秦彻坐在她的身侧,像个第一次看到人受伤的帮派愣头青,不知所措,只能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试图挤出点玩笑话让她放松下来。完成第一轮清理的医护人员怪异地看了他俩一眼,默默起身,去配置下一轮药物。
临走时,还体贴地关上了病房门。
“我看到你用芯核治疗伤口,见效很快,”秦彻握着她的手,沿着手心那处刺眼的伤疤边沿,摩挲了几下,“这里存放的芯核不多,但够用,我去把无关人等遣走,放心用,不会有人知道你的小秘密。”
“称不上什么秘密,我敢拿出来用,也不怕有人窥探,”小刀有气无力地说,“芯核是好,但没那么万能啦,你可以理解为它能补充我的生命能量,死是死不了,但伤口还是得自己长好的。”
“那你还想要什么?你说。”
“……”
小刀偏头看着他,平复着呼吸,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耷拉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他觉得怎么看都很委屈,湿漉漉的,像淋了雨的小猫。猫以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亲吻他的眼睛,柔软地,用爪子拨弄了一下他的掌心。
“……这时候,我是不是该说,只要微笑就可以了。”*
她喃喃地,说着秦彻听不懂的话。是听不懂,但还是下意识牵着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或许不是很好看,她看着有点发愣,呆呆的,像是没想到自己随口的玩笑会得到回应,一眨不眨地看了他半天。
随后,她低低笑了两声,叹了口气,认命般,回握住他的手。被汗氲湿的手指留下一朵看不见的水花,滴落在他心上。
“好啦,好啦,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小刀轻快地、满不在乎地说。
“……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
难道是因为当时他笑得太难看,所以记仇了?有点离谱,但放她身上怎么都感觉说得通。或许她很喜欢他的脸?在她眼中,这张脸很符合她的审美?秦彻搭着下巴思忖片刻,拿起手机,对着黑漆漆的屏幕露出一个笑容,又嫌弃地把手机丢到一边。
恶,像一口能吃十八个小孩。
等上完药,把小刀送回卧室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小刀半梦半醒睡在他怀里,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一放在床铺上,就自动左咕噜半圈,右咕噜半圈,熟练地把自己裹成一个小猫卷,原本拽着他领口的手也自觉松开了。
这种时候倒是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