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她要小两岁多,四舍五入能算三岁。
一开始,比她高不了多少。
如今,他站直,清峻高瘦的身影斜下来,完全地笼罩着他。
宋昭宁没有问他痛不痛,伤在哪里。
她攥着他的手腕,将人拉到身边。
两个人,肩并肩。
面对那群依旧嘻嘻哈哈的少爷。
世界上最小的单位,是我和你,是我和你组成的,我们。
无坚不摧。
“不用太感谢我,昭宁小姐。”
对方行了个没有骨头的绅士礼,笑意噙在唇边,懒散又轻蔑:“下次有机会,还我一支舞便好。”
宋昭宁无法将这些行为归结为“愚蠢自大”,恶意无法用任何一种语言矫饰。
她承认,她不喜欢闻也。
却也只是不喜欢,而不是讨厌。
女孩子的手指很细,剔透似玉,坚如磐石地支撑着他的重量。
她一字一句地问:“看清了吗?”
闻也不明白她的意思。
于是她又问:“眼前这群人,你看清了吗?”
他们渐渐笑不出了。
“你什么意思?”有人嚷嚷:“倒打一耙?”
宋昭宁冷笑:“别把自己放在无辜受害者的位置。”
她不喜欢用钻石或琉璃来形容女孩子,在她看来,女孩子也有所向披靡的尖锐、锋芒。
她能回击,不是因为她是宋家的女儿,不是因为她是宋昭宁。
是因为,她还有基本的善恶观,是非观。
顾正清把闻也带回来,不论前尘往事、前因后果,他既然已经离开苦海,就不能再次一猛子地扎回去。
没这个道理。
她松手,温热触感抽离。
他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月光弥散,她挽着公主发型,一截天鹅颈修长细腻。她的脊骨,像一柄锋刃的剑。
那支点了一半的烟,被她劫持。
烟草气息冷冽,尼古丁是慢性自杀,她清点人数,异乎寻常的平静口吻:“记好了,我只为你一次。”
说完,纤细白净的手臂提起,狠厉地按上那位少爷的颈侧。
他惨叫一声,撞翻身边的人,一只手捂着伤口鲜红的烫伤,满脸的不可置信。
宋昭宁丢开折断的烟,冷声:“开口之前注意你的言辞。你清楚,无论是你,还是你背后的家族,对我难以构成威胁。得罪我,你们承受不起后果。”
所有脏话憋屈地闷在嗓子眼里,后知后觉的害怕终于浮上心头。
那群狐假虎威的少爷,连滚带爬地离开帆船,她倚着金属护栏,身后是宝蓝色的海天,大海冰冷残酷,吞吃性命,上流社会不外如此。
宋昭宁一指缠了下松乱的发,她低头按着手机,半分钟后收起,目光落在他身上。
“辛苦林叔来一趟,等会儿换了衣服,和我出去打招呼。看在我的面子上,我不希望今后发生类似的事情,你明白吗?我不喜欢给任何人收拾烂摊子。”
闻也声线低哑:“为什么?”
她蹙眉,讥诮地挑唇:“为什么?你应该问这个吗?我倒是想知道,他们拿什么胁迫你,我吗?”
不用真的得到闻也回答,他避而不答的眼神出卖所有。
宋昭宁屈着指节,轻叩两声,将他的注意力抓回来。
“还真是我。”
她淡声地笑,几分嘲讽:“太天真了闻也。这个宴会,真正能把我带走的人不多。你跟在爸爸身边,难道没有做过功课?”
他神色懊丧,没有两个字散在风里。
她扬眉,好笑地看了他一会儿。
“所以,爸爸不教你这些?”
闻也依然诚实:“没有。”
这下真有些意外了。
她和闻也不在一个学校,平时也不是同个家庭教师。
年龄如看不见的天堑鸿沟,对于他来说,一切新鲜,一切好学。
但宋昭宁已经走了比他更长更久的路。
她的眼神里映着一点难以理解的情绪,闻也看不懂。
白色背板的手机在她手里灵巧里转了一圈,她走到他身边,目光苛刻审视几秒,白皙干净的掌根拂去西装下摆的薄灰。
“裤子。”她说:“自己整理一下。”
闻也一令一动,她退后半步,又走近,捏着他衬衣衣领,抚平。
主动地挽上他的手臂,小猫跟笃定地踩下甲板。
重新回到宴会,她游刃有余地社交、寒暄、聊笑,并在某些场合顺水推舟地谈论闻也。
“是陪伴宋小姐长大的人吗?我女儿读书时候,也喜欢找一两个人陪着玩。”
“不是。”她说:“是我的家里人。”
对方愕然噎住的表情,像一头滑稽表演的豪猪。
回程车上,她累得靠着他肩膀。
压着伤口了,他闷哼一声,她转过脸,恰巧驶过幽长隧道。
光影温缓地淌过她和他,一出少年少女的默剧,伊甸园的苹果。
尾指与尾指相碰,她垂着眼,没有抽手,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只有沉默得到了特许,因为那条线——
家世和姓氏带来的界限,看不见,却重如千斤。
他知道。
所以不会越界。
驶出黑暗的最后几秒,她玫瑰花般柔软甜美的唇形微微一动。
直着颈,耳骨缭绕的香水尾调缠上他颈周浮起的青筋,他听见她问: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知道怎么办吗?”
“不让你丢脸。”
“……”
宋昭宁偏过头,眼尾有笑。
“不论如何,保护好你自己。别让爸爸和我担心。”
她说:“宋家这种地方,小白兔是活不下来的。你比别人晚了很多,所以,会更辛苦。要有准备。”
——但是,在此之前。
我会陪着你,走一段不痛不痒的长路。
她眯了下眼,避过前车笔直明亮的远光。
闻也挡手在她睫前,距离尺度没掌握好,指缝刷过她乌浓眼睫。
很轻地。
咽喉却有一万只蝴蝶,振翅而出。
酒酽春浓。
护城结束一场凛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