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气流正在削减，强行拔高上限后会产生强烈的疲惫，陆七感到副作用将要到来。

时间不多了。

她和傀儡同时抓住眼球，滑腻腻的液体糊在手上，手臂下的肌肉缩了缩。

“你会遭报应的！我杀不死！不！

你是傻子吗？！”

眼球见其他眼睛进不来，气势逐渐变弱：“别杀我，我能帮你实现愿望，我有用！我很有用！你想要什么？我不吃你了，求求你别杀我……你别……”

陆七冷酷地放出风刃。

眼球发出一声惨叫，圆滑的眼睛上多出两条裂缝，陆七和傀儡分别抓住一条，狠狠向下一扯——

“啊——”

声音像是撕下一块幕布，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那颗硕大的眼球闭上了眼睛，万千眼球和它一同尖叫，如果陆七有污染检测仪器在就会发现B-001的污染指数已经飙升到一个不可估量的数值。

【“傀儡娃娃”遭受致命伤！】

陆七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生命力般，撕下来的那张薄膜从她手中挣脱，傀儡也倒了下去。

“噗！”她几乎是喷出一口血，耳鸣声贯穿大脑，不断有血从喉咙翻涌而上。

那颗巨大的眼球被她徒手撕成两半，隐藏在小眼睛里，不知去向。

陆七双手撑地勉强维持身形，吐出的血涂满了下巴，氤透她的胸前。

她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掉一些，召唤最后一只傀儡娃娃把自己扶了起来。

踉踉跄跄地，靠近前面被半透明屏障封住的幻影。

【魏真】站在原地，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带有裂纹的相机，脸上一针针缝合的痕迹。

从上到下只保留了他作为魏真的眼睛。

一条长长的疤痕从他的头发伸出，划过他的额头，斜到下巴。

像是被人切开了脑袋。

肤色不一的皮肤一块块拼凑在他的胳膊上，有的地方已经腐烂，有的看起来光滑细嫩。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根不能动的柱子。

直到陆七蜗牛般挪到他的眼前，喊了一声“魏真”，他才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好，魏真。”陆七说，“很高兴见到你。”

魏真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表示他听到了，然后慢吞吞，宛如老旧的发条那样对陆七伸出手。

陆七低头，魏真的手指长短不平衡，他的手指也进行了替换。

她轻轻握了一下，看见魏真手腕上的蓝色环带。

是终端。

“你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吗？”陆七抬头问魏真。

魏真眨了下眼，终端在意识控制下自动启动，入目的是使用者的个人信息。

陆七认真看着，页面一转，她看到了一个十分眼熟的APP。

魏真当着陆七的面打开它，展示了他的个人主页。

简洁的默认头像下只有一串编号：117。

陆七惊讶道：“你也是论坛用户？”

【是的，我在那个疗养院看到你的编号了。】魏真输入道，【你好，用户1001。】

【你是第一个见到我的，谢谢你。】

陆七：“你为什么会有这个论坛？”

魏真：【我不记得了。】

【时间带走了我的记忆，你唤醒了我铭记的理由，作为回报，我会送你和你的朋友离开，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

陆七想到羽毛的话，问：“你已经拿回记忆的主导权了吗？”

【没有，所以我们要杀死它。】

陆七沉默不语，她隐约感觉到什么，将视线移到魏真脸上。

魏真对她眨了一下眼。

【再帮我最后一次，拜托了。】

魏真把不会灭失的痕迹当作锚点，这段记忆永远存在，意味着污染物随时可以借助这个记忆节点卷土重来。

除非魏真能彻底摆脱污染，变成一个普通人。

事实却是魏真的身体已经毁灭，他甚至无法用实体出现在自己的记忆里。

他被污染腐蚀得彻底。

魏真不死，锚点永存。

魏真要她去摧毁那个锚点，他要杀死他自己。

陆七重重合了下眼：“好，我帮你。”

魏真平静地看着陆七，眼睛似在微笑。

【它躲在那个记忆点，我动不了，只能把你传过去，你拖住它一段时间，我要做一些准备。】

-

陆七再次回到了那片荒芜的废墟之地，“魏真”背对陆七，口中念念有词。

陆七在他的身边坐下。

“听说你很擅长讲故事。”陆七转头看“魏真”，“魏真”听到有人说话停下自言自语，咧嘴一笑，“当然！当然！我还能让你沉浸式体验！”

他用渴望的眼睛盯着陆七，舔了舔嘴唇问：“你想听什么呢？”

那双眼睛里满是贪婪和狂热，陆七却置若无睹，浅浅一笑，“只让你讲太不公平了，我们交故事，怎么样？”说完没等“魏真”回答，她接了一句，“你不答应我就不听了。”

“魏真”张开的嘴不情不愿地闭上，点了点头：“行吧行吧。”

陆七：“从前有一只迷路的羊，因为找不到家被猎人抓住了。猎人割掉了它的角，把它圈养了起来。这只迷路的羊在尝试逃离的过程中发现一道无边无际的铁网，不管它怎么跑都会撞到它最后被抓住。

有一天它决定往反方向跑，心想这样就不会撞到铁网了，结果它真的没撞到铁网，还找到了自己归属的羊群。”

茫茫空间里，正在查看锚点记忆的魏真听到这里眼神一滞。

他垂下眼，从其他记忆空间抽调来的各种工具“啪嗒”摔了下去。

手术刀、棒球棍、切割器……

噼里啪啦摔满脚下。

看来他自己还是有难度啊。

魏真苦涩地想着，合上眼开始冥想，片刻后一个模糊的人形出现在面前。

【拿起它。】他睁开眼，猩红一闪而过，魏真绷紧下巴，把险些跨过防线的污染推了回去。

这是他第一次“弄虚作假”，在这片孤独的空间捏造了一个“人”。

清朗的女声将故事娓娓道来：“它很开心，觉得自己成功逃离了猎人的牢笼，于是向其他羊们描述自己被抓的经历……”

魏真看着对准心脏的那把刀，再次用余光望向记忆画面。

他准备好了。

可她的故事还没讲完。

我再听一句，就一句，魏真对自己说，僵硬的脖子咔哒咔哒扭动，把头扭向画面。

满身血污的陆七单手随意搭在膝盖，垂在另一边的手里紧紧抓着手术刀。

她的语气是那么平和，即使外表再狼狈姿态仍是轻松体面的，仿佛什么都无法对她造成伤害。

如果魏真没有看到她紧握在手里的刀的话，他也会被这个女人脸上的平静骗过去。

“但其他羊都认为它在说谎。

一只羊说：我们从来没遇到过猎人，一定是你搞错了。

另一只羊说：你都不是羊，我们干嘛要信你的话？

迷路的羊很迷惑，反问它怎么不是羊？

其他羊指着它的头说：你没有角。

因为它没有角，所以没有羊相信它，迷路的羊很失落，它决定从猎人那找回它的角。

但当它离开家后又迷路了，这次它仍然朝一个方向奔跑，没想到没遇到猎人还是碰到了铁网。

它心想沿着铁网就能找到猎人的居住地，于是沿着铁网一直跑一直跑。

渐渐地，它发现这个铁网不是什么猎人居住地标识，而是把羊群围起来的栅栏。

林中传来一声枪响，迷路的羊意识到族群有危险，循着声音发现一群持枪的猎人，它跟着他们抢先一步回到了羊群。

可是不管它怎么叫，都没有羊愿意离开，它们说它没有角，说它说话不可信。

猎人很快赶来，把所有的羊都击杀掉了。”

“魏真”塌着眼皮听完所有故事，“哦，不知道那只羊在忙活什么，你这故事毫无乐趣。”他打起精神，“轮到我了！”

“魏真”：“有个不知死活的人闯进了一座危险的神殿……”

随他话音的展开，周围的色调愈发暗沉，新的记忆正在构造。

陆七只是望向远方，仿佛对此不在意：“很多人一生都在栅栏里生活，圆圈的半径内是他们最合适的活动区域。其实只要有靠近围栏的勇气就已经很可贵了。”

她在宽慰自己，魏真知道。

那双眼睛没有找准镜头，留给魏真的只是一张侧脸。

足够了。

魏真欣慰地合上眼，对那个捏出来的“人”下达指令——

以及在死亡前第二次对记忆进行了修改。

“砰——”

故事最开始的一句话还没说完的“魏真”在陆七耳边炸开。

与此同时，陆七的耳边响起论坛的提示：

【判定您杀死了用户117号，恭喜您获得了用户117的能力“记忆具象”！】

【友情提示：记忆的重量不可估量，请谨慎使用该技能！】

陆七却没听进去论坛的通报，她将攥紧的手打开，在“魏真”炸开的那一刻，她持刀的右手多出一团异物。

是一片深蓝色的方帕，上面留下一行小字：

你出了很多汗，擦一擦吧。

没有别的话了，这是魏真给陆七留下的告别。

陆七张开手，用那节手帕擦干潮湿的指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