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只信证据。以你之过,十道天雷并未重判,安心受刑,勿复多言。”
萧珏望着他,两只手紧握成拳,因为极力拉拽,连接在石柱上的铁链发出激烈响动:“我没有……”
重矅很轻的说了一句:“不重要。”
萧珏浑身一震,拳头慢慢松开,紧绷的铁链耷拉下去,仿佛失去所有力气。
“不重要……”他口中喃喃,看看旁边温良无害、浑身狼狈的萧莲舟,又看向周围端方恭谨、垂手而立的众人,他突然意识到,于他而言,自己的确不重要。
他哭笑不得,欲哭无泪:“是不重要……”
他看向面前这个人,这个他自以为最熟悉的枕边人,此刻却形同陌路。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为自己替他找的那些借口感到滑稽。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神界发生的一切?他只是不在乎罢了。又或者,他更在乎萧莲舟的感受,至于他,在他眼里,只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到底意义何在?
他在神界的监牢里关了大半个月,他从不曾出现。可今日,萧莲舟一遇险,他就出现了。
他觉得自己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
重矅抬脚欲走,萧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当年,你让我替你看守封印,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满场寂静,每一个字都清晰的落在众人耳朵里。尽管疑惑重重,但无一人敢出声。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而我竟然还真的相信你……”萧珏哭笑难明,眼泪止不住的流,“为什么你当年不杀了我?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那我这几百年算什么?你又把我当什么?我以为这几百年里,我起码有一点指望,只要一点指望我就心满意足了,可你却还是要戏弄我……”
重矅静静看着他,既未否认也没辩解。
众人心头狐疑,都猜不透缘由。
得不到回应,萧珏眼底黑纹顿生,清明被黑气遮蔽,铁链哗哗作响,激烈震荡。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总是要在给我希望之后,又把它踩的粉碎?”
重矅看向溟侓,示意他行刑。萧珏看出他的意图,两手握住铁链,猛地一拽,直接将两根铁链当场扯断。他伸手一招,斩锋呼啸而来,径直劈向重矅。
重矅未动,剑锋还未近身,便被一道金光弹开。重矅抬掌收爪,斩锋被收走。石柱上重新飞出两根铁链,捆住萧珏。
重矅掐诀,直接召下雷霆,紫色的雷电之力在苍穹奔涌,仿佛有毁天灭地之势,众人纷纷抬头望着这震撼的一幕。
萧珏疯狂挣扎,试图挣脱禁锢,整个天雷台都在震动,但身上的铁链好像有了自主意识,不断收拢收紧。
剧痛之下,萧珏的意识时隐时现,眼底忽而清明忽而黑气缭绕。
雷霆从九霄之上奔袭而下,仿佛撕裂虚空。他望着重矅,看清他眼底决绝的杀意。
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原来真正的心痛远远大过身体的疼痛。他只听到耳畔噼里啪啦的炸响,烟尘四起间,意识模糊了一瞬,身子不受控制的倒下,浑身的血液都争先恐后往外涌。
他失神的望着头顶这片天,霞光展艳,耳畔一片寂静。
喉咙里腥甜汹涌,汩汩的血从嘴里流了满脸。
【现在你信了吗?】
耳畔的声音与他同样虚弱。
【你以为他会念着过去的情分饶你一命?你错了。他甚至不会承认你的存在,也决不会允许你存在。】
【他是尊神,万物主宰。他要想保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试问六界之内,谁敢忤逆他?可他不愿意。】
【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你他的身份吗?因为你不配知道。他最清楚你的底细,你不过是一只低贱丑陋的怪物,有什么资格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侧呢?】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天界诸神,无不是十万里挑一,他尚且不会为之侧目,何谈对你青眼有加?】
【醒醒吧。他是天地主宰,万灵之尊,你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配知道。】
……
眼泪无声滑落,顺着眼角砸进尘土里。
萧珏仰面躺在地上,五脏六腑绞作一团,浑身如同散架一般。
他知道,他就要死了。
往事飞快在眼前浮现。
他发现,他想抓住的,到头来皆如流沙逝去。
他以为自己会觉得遗憾,没想到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以至于他能够认真的去审视过往的岁月。
他是谁?
从哪里来?
要做什么?
他从来没有探究过。
只是因为他在七岁那年,遇见了一个自称神明的人,那个人告诉他,他不是怪物,而是被神明选中的孩子,他的使命就是替他看守封印。
于是,他从偏僻的远山村走到神剑门,最后走到衍天宗,从人人喊打的怪物变成仙门的扶华仙君。
他忘记了自己曾受到的苛待,甚至忘记了从远山村逃出来的时候,他还发誓要杀光所有人。
他早就忘记自己最初的样子,可他还记得那个神明的模样,记得他叮嘱的每一句话。
玉冠白衣,负剑而行。
他想了想,突然再一次哭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活成了另一个人。
他好像掉进了一场蓄谋已久的陷阱。
一切早就有人为他量身定做。
他像一只掉进蛛网里的凤尾蝶,越是挣扎,陷的越深。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变得混沌。
他想起早已记不清容颜的爹娘……
寒冬腊月,将他一次又一次丢进深山。
他想起村子里的人说他不详,将他绑在石头上投进深潭。
他想起当年将他隔绝在下修界,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的神剑门。
他想起丢下他独自迎敌的萧既明……
他想起萧莲舟……
想起谢无涯……
想起这位连名字都不曾告诉他的神尊……
他想起重矅以前常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他总说,只要跟他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其实,他没什么打算,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算。从他三百多年前第一次遇见这个人,他要走的路,早早就安排好了,他这一生唯一自作主张的事情,大概就是喜欢他。
这注定是一条走不到头的路。
他以前就知道。
但总抱有一丝期望。
但此刻,他看清了……
他望着朦胧的天空,口中不断呛血,眼泪却从眼角止不住的落。
意识消散,他慢慢阖眼,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