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云阁头一回邀萧莲舟去仙界的升仙会,从前他许诺多次,最后都不了了之。
从仙界回来,陵晋的脸色就十分难看。他跟着萧莲舟多年,也算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那号人,这次,却也被气的不轻。
憋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宗主,单元君他此番未免也……”
萧莲舟却显得云淡风轻,似乎毫不在意:“他素来如此,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
“可您是一宗之主,更是修真界之主,那群仙君让您舞枪助兴,单元君竟然也不替您说话,还纵容他们出言不逊、处处为难,实在……”
“这有什么?连那些刚刚晋升的小仙都要被拉出来娱乐宾客,何况我不过一介凡人,此番若非我在西海得了件宝贝,他也不会动心思让我前去。”
“可……”
“今日来的那些仙君,大多都是上仙之子,不思进取、顽劣不堪,在仙界虽然没什么地位,来头却不小。单云阁与他们交好,无非是想拉拢他们身后的势力,自然会格外纵容,否则,这无聊透顶的升仙会有开办的必要吗?不过就是变着法子给他们找乐子罢了。”
“天规森严,他们竟也敢。”
“天规森严,可细究起来,他们又何曾触犯天规?不过是为新进仙君摆一场接风宴,这样的小事,难道天君还会过问吗?至于那些小仙,虽然不免难堪,可也算在这些人跟前混了个脸熟,再说,他们拿了席间那么多的好处,谁会蠢到自己揭发自己?”
陵晋说:“好在虽然席间有人一再提出让宗主归还银月枪,单元君也不制止,但任他们仙术如何高强,都夺不去这支长枪。”
“龙族之物,归还也是理所当然。”
“宗主万不可如此想。仙宝既认您为主,那便是天意,就算他们是神仙又如何?难不成还能违拗天意不成?”
“天意……天意难测。我总觉得它不会无缘无故到我手里,况且那日的事情着实蹊跷。”
“宗主无需多虑,必是天命顾念宗主艰辛。”
“或许吧。”
夜里,萧莲舟一直盯着面前的避水珠看了很久,颗颗圆润饱满,晶莹剔透,无须细看也知道成色远超单云阁拿来的那些。
他想起白日在仙界,与人对剑时,珠子掉出来,一位顽劣的仙君半开玩笑对他说过:“这避水珠乃是海底一种大妖的内丹,百年为靛,千年为赤,万年才能修炼成这种毫无杂质的霜色。身上佩戴一枚,别说在水下自由来去,普通水妖光是察觉到你的气息就会退避三舍,二殿下真是慷慨,竟然送了你一颗。”
单云阁当时脸色便不好,虽然什么也没说,可那神情恨不得将那枚珠子碾成粉末。
那位仙君不知道,这样的珠子,他不止有一颗,而是整整十二颗。
若不是仙界这些只懂玩乐的仙君们都对此物颇为赞赏,他或许只把这些避水珠当做一堆再普通不过的玩意儿丢到一旁。
谁能想到,这样的东西不是一颗一颗送,而是一堆送到他面前。
原本稀世罕见的东西,这么一来,反道让人误以为是“破铜烂铁”。
他感慨这个人的慷慨,同时,也对此人的行为感到迷惑。
萧珏来找他,说是纪惟生跟林长思已经出发前往合州,沈怀亭和谢爻同行。
他想请他安排几个弟子护送林长怀等人离开,萧莲舟并不想插手这件事,但萧珏开口,他也不好直接拒绝,只是委婉道:“叔父担心林氏几位公子的安危,莲舟明白,但是此事本与衍天宗无涉,若是由衍天宗弟子护送离开,岂不是宣告衍天宗与青渠城关系密切?”
萧珏也知不妥,但如今情势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萧莲舟说:“既然林长思已经前往合州,不如就让他们留在此处静候佳音。”
萧珏担心的恰恰是这件事:“若是和谈失败,他们留在此处便是人质。”
萧莲舟说:“衍天宗只是一个宗门,向来不干涉这些事。若是偏帮青渠城,便是公然与大业作对,这恐怕不妥。不过若是叔父执意如此,莲舟这便传信给长老,请他们议定。”
萧珏无言以对。
萧莲舟见他神思凝重,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重视这几个人,虽说有师徒名分,可也断没有不顾衍天宗大局的道理。
“叔父,此事干系重大,衍天宗若是牵扯其中,只怕后患无穷,还请叔父三思。”
萧珏不愿他为难,只好放弃,另想办法。
萧莲舟细想之后,猜测萧珏很可能会亲自护送,觉得也不妥当,随即去找他细说,不想人却不在住处。弟子说,他可能去了林长怀处,萧莲舟又直奔而去,不想人也不在。
林长念说:“师傅刚走,该是去了渝公子处。”
“渝公子?”萧莲舟疑惑,他不明白萧珏为何要去找渝占亭商量此事。
“渝公子主意多,又愿意帮忙,或许能有什么好办法。”
萧莲舟道是听闻渝占亭跟林氏几位公子颇为亲近,不想这样的事情他也敢参与。
护卫走过来将几本书递给林长念,林长念翻了翻,似乎还算满意:“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
护卫默默退了下去。
萧莲舟瞟了一眼,不解:“这是?”
林长念解释道:“前几日,渝公子常来给兄长念些游记,师傅说让我们多备些。”
萧莲舟意外:“想不到渝公子竟如此细心?”
林长念道:“谁说不是呢?我夜夜守在客栈,若不是师傅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事。”
萧莲舟拿过他手中的书翻了翻,随口问道:“渝公子有给病人念书的习惯?”
林长念道:“我只知道他给兄长念过,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萧莲舟若有所思:“大公子喜欢游记?”
“据我所知,兄长不怎么看这一类书,该是渝公子喜欢。萧宗主为何问起此事?”
萧莲舟将书阖上还给他,微笑道:“随便问问。”
萧珏来问重矅的意见,事实上,这样大的事情本不该问一个没有太多交集的外人,何况,人还年纪轻轻、涉世不深。可萧珏还是来了,他总觉得,在这件事上,这个叫渝占亭的人一定会给他意见。
如他所料,重矅没有将他拒之门外,但听过他的想法之后,几个转移的法子都被他否定。
重矅直言:“林长思既然已经前往合州,我们只需静观其变,等待林玄毅部援军赶到,不必贸然转移,何况林长怀的伤势本也不宜移动……”
萧珏有他自己的考量:“万一何谈失败……”
“和谈失败,此处也并非首当其冲。为修建河道,陵渚一带聚集了一众仙门,这个时候,赵长意无论如何也会顾忌天下悠悠之口,不会轻易发动战事,否则,此番怎会只是围困?”
萧珏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按他所说,如今真正值得担心的,反而是前往合州的林长思。
“长思他们已经去了两日,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重矅表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这种冷静让他客观分析当前的形势,理性看待如今的处境,逻辑清楚的指出他的谬误。
但萧珏无法做到这一点,他虽表面镇定,实则心乱如麻,几乎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但神奇的是,当面对渝占亭时,这种焦虑的情绪却能得到暂时的缓解。
也许是房间里若有似无的浅淡清香,也许是周遭静谧无声的环境,又或许是面前这个人于灯下执卷观书的从容淡定,让他也生出一种安然的错觉。
小莲给他添了两次茶,他津津有味的喝着,明明是客栈里最寻常的茶水,他却觉得远比自己房里的香浓。
直到小莲给他添第三次茶水,重矅抬头问他:“还有别的事吗?”
萧珏默默放下茶杯,又道:“长怀未见转醒,不知他的伤势现下如何?”
“没有大碍。这一两日就会醒过来,好生修养三五日,便能下地。”
萧珏点头,再次恢复沉默,只能以喝茶掩饰尴尬。
重矅半天没开口,他不好久留,喝完茶只能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从身上取出一卷书递过来:“这是你上次落下的。”
小莲伸手去接。
萧珏又道:“不知可否借我?”
重矅看着他,萧珏眼光不定,解释了一句:“我觉得此书甚是有趣……”
重矅打断他:“拿走吧,不用还了。”
萧珏莫名有一瞬失落,客气的说:“……多谢。”
说完,他转身离开。
小莲朝重矅看了一眼,又才将房门阖上。
一室静谧,小莲问他:“尊上,可要去合州走一趟?”
重矅说:“赵长意并非昏庸之人,就算要动手,也会在赵琛被杀一事查明之后。到那时,想必林玄毅的人已经渗透至合州。何况,还有沈怀亭和谢爻随行,以他二人的能力,若无意外,要保他性命绰绰有余。”
小莲明了,但他还是能隐约感受到面前这个人的担忧。
他不懂那些复杂的情绪,素来都只是依靠直觉做出判断。他的直觉是赖以生存的本事,从不出错。
小莲将房里的灯挑亮,又煮好茶,他知道这会是一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