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鸣有些不确定,小声问了一句:“公子,现在吗?”
“对,现在。”
见人没有反应,沈怀亭朝雪鸣看了一眼,雪鸣心领神会的说道:“公子,这些都是出自沧川本地最有名的师傅,兴许他们是按照渝公子的口味做的?”
“是吗?”沈怀亭看向重矅,自说自话,“分明不是!惹到我算他们倒霉,让这些酒楼全部给我关门。”
重矅翻了一页账册,仿若未闻。
沈怀亭又道:“宵夜做成这样也敢拿来,不给他们点教训他们还真当我好糊弄?让人来把这些撤下去,再找人重新做,做到让我满意为止。”
沈怀亭说:“你还不快去?”
雪鸣只好往外走。
这时,重矅淡淡道:“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见人应他,沈怀亭一下来了精神:“那不成,不给他们点教训,他们下回还会怠慢。我沈怀亭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说着,他起身道:“你先忙,我待会再来。”
“别折腾了。”
沈怀亭一脸无辜道:“是他们非要折腾我,做个宵夜做的让人毫无食欲,这算什么事嘛?我看起来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吗?得让他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重矅看着他,沈怀亭笑眯眯的说:“要不,你尝尝?要是你觉得还行,我就算他们过关。”
僵持了几秒,重矅阖上账册,起身走过来,沈怀亭眼角笑意明显,雪鸣阖上房门,默默退了出去。
沈怀亭盛了碗山药羹递给他:“温度刚好,现在喝正适宜。”
重矅浅尝了一小口,沈怀亭又夹了银芽和菜心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都是清脆爽口的菜色,若是合胃口,便多用些。”
重矅半天没起筷:“时候不早,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沈怀亭说:“这不是等你吗?”
“不必等我。”
沈怀亭说:“那怎么成?新婚燕尔,你总不能让我独守空房。”
沈怀亭笑嘻嘻的凑近,捏住他的袖子拽了拽:“不管怎么说,你多少得给我点面子,哪有刚成婚你就睡书房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我沈二公子颜面何存?”
重矅淡然:“既是私事,与旁人何干?”
沈怀亭的手指依旧捏着重矅的袖口:“俗话说,谣言猛于虎。本来我跟你成亲这事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我兄长的脾气你也知道,骂的我狗血喷头,就差把我逐出家门,保我老沈家一世清名。还有还有,你都不知道现在外面那些人怎么议论我,这要是再传出点什么,我沈怀亭哪还有脸见人?”
“自作自受。”
沈怀亭也不生气,笑眯眯的给人布菜:“是,我是自作自受,自讨苦吃,没苦硬吃。我不仅把沈家的脸丢尽了,让黎凤阁颜面扫地,我这声名狼藉的沈二公子也彻底身败名裂了,”沈怀亭问他,“你说,我是不是鬼迷心窍了?”
重矅说:“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沈怀亭笑:“也是,兄长他自是会帮我,我都能想到他会出什么主意,无非就是一边遏制谣言,一边帮我相看一门正经婚事,顺便再弄几件所谓轰动的“大事”,以黎凤阁的势力,很快就没人敢再说什么。等再过几年,也就被人彻底忘却了。可我偏不让他这么做,你我既然已经成婚,所谓夫妇一体,我岂能为了自己抛下你?”
说着,他突然偏头凑到重矅面前,笑问他,“渝占亭,我这么说,你会不会很感动?”
重矅说:“你挡住光了。”
沈怀亭笑着坐直身子:“真是没点情趣。渝占亭……”
他看着他,烛火在他眼底铺了一层温暖又柔和的光晕,他轻声唤他的名字,嘴角含着笑,“每次想起你我成婚之事,我都觉得不真实,我都在怀疑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我觉得我简直是疯了……”
他口中喃喃,重矅看着他,深邃的眼底如大海深处:“这也是我的疑惑。”
沈怀亭一手支额,直笑:“他们都觉得我昏了头,我承认,我是昏了头,昏头就昏头吧,我一向清醒,难得昏头一次。”
默了几秒,重矅说:“背弃家族,身负污名,远走他乡,照顾一个病弱之人,为他添茶布菜,打理家业,这就是你想要的?”
沈怀亭笑:“别说的这么凄惨嘛,两情相悦乃是世间最美好不过的事情。其实,我想了一下,”沈怀亭看着他,眼底泛起些许憧憬,“以后我们就在沧川安身。虽然你身子不好,我呢也没什么一技之长,但咱们就守着这几家小铺子,平平淡淡的过活,也勉强过得去。如此也甚好,你说是不是?”
重矅看着他,沈怀亭不敢直视这道平静的眼光,似乎在他的视线下,他整个人的一切无所遁形,连最隐秘的角落也被看的一清二楚。但这又是一道毫无侵略性的视线,就好像日月星辰之光,尽管光辉能照进任何一个角落,却又不带一丝一毫的偏私和锐利。
他不自觉错开视线,听着重矅说:“我的病,很严重,不会好了。”
沈怀亭微微垂眸,眼中隐隐有些失落:“会好的,那些庸医的话不必当真。”
见人半天没应他,他抬起头一脸委屈道,“渝占亭,你要赶我走吗?大婚第三天,你就要赶我?”
重矅看着他,眼底毫无波澜:“你写一封和离书与我,便不算我赶你。”
沈怀亭脸色微黯:“我为何要写和离书?既然我选择跟你成亲,无论发生任何事,都绝不会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何必强求?”
“我偏要强求,”沈怀亭突然有些激动,“为何我不能强求一回?”
四目相对,默然半晌,沈怀亭慢慢平复下来,然后给他盛汤:“我不是要同你发脾气,我只是……”
他欲言又止,将汤放在他面前,轻声说道:“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以后我陪你,不好吗?”
沉默。
沈怀亭缓缓抬起眼睛,发现重矅正看着他,他就这么不带情绪的注视着自己,却让他莫名屏住了呼吸,有一瞬间,他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这双深邃又平静的眼睛好像泄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共鸣,但很快,他就不得不产生怀疑,那只是很淡很浅的情绪,几可忽略不计,或许,仅仅局限于不反感不厌恶他说这些,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
“会看账本吗?”
“嗯?”沈怀亭半天才反应过来,却不知道他是何意,“会一点……”
“把剩下那些账册整理好。”
“……”沈怀亭转头去看书案上还有半尺来高的账本。
“府上修整的事情需得尽快着手。”
“……”
“账册理好后,你便可以着手打理渝氏的产业。”
沈怀亭问:“这些……都需要我做?”
“有问题?”
“没……没问题。”
“明日一早有一批茶叶从水路来,你带人去码头验货。”
“明日一早?”
重矅朝窗外看了一眼:“看完账册,收拾一下就出发吧。”
“……”
这时,外面传来雪鸣的声音:“公子,扶华仙君来了。”
“请进。”
萧珏同谢爻进门,沈怀亭起身:“这么晚,不知仙君有何事?”
谢爻的视线从桌上一一掠过,最后意味不明的落在重矅身上。
“仙君?”见萧珏半天没应,沈怀亭奇怪道,“仙君这是怎么了?”
谢爻接过话道:“二公子,我们来是想同渝公子商量一下,能否容我们去令尊令堂院中查看一番?”
沈怀亭解释说:“占亭,我忘了告诉你,扶华仙君此番前来,是为了你的案子,说是有蹊跷之处,他们要重新查过。我想着这也是好事,就留他们住下了。但是否让他们去爹娘院中查看,还是你决定吧。”
重矅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无妨。带他们去吧。”
谢爻说:“渝公子,还得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如今府中,恐怕也只有你最熟悉院中的情形。”
想了一下,重矅起身往外走。沈怀亭也要跟着,重矅看了他一眼,他立马双手合十抵在唇边,虽欲言又止,不过任谁都能瞧出他想要一道的心思。重矅没理他,沈怀亭高高兴兴跟着。
出了书房,绕过院门,穿过一片竹林,便是渝氏夫妇的院子。
院中跟别处同样零落,那些还回来的东西大箱小箱的在廊下搁着,看上去十分凌乱。
谢爻在院中大致看了一番,点头道:“此处道正合适。就这吧。”
萧珏似乎并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因此没有确认他的意见。
谢爻走过来又重复了一遍:“就这如何?”
萧珏说:“嗯。”
谢爻便跟沈怀亭商量:“二公子,我们要在此处布下阵法,还请二公子回避,渝公子留在此处。另外,顺道提醒府上的人,今夜不要靠近此处。”
沈怀亭看向重矅:“为何他要留下?”
谢爻说:“此阵无渝公子不成。”
沈怀亭说:“我跟他一起留下。”
“不可。此阵凶险,二公子还是回避为好。”
“正因为凶险我才要留下。”
“二公子,渝公子的安危我们会看护好,你不必担心……”
沈怀亭没应,但满脸都写着不信任。
见他没动,重矅说:“明日出发之前,把剩下的账册理好拿给我。”
“……”
他还想再争取一下,奈何重矅态度坚决,只能作罢。
沈怀亭离去,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三人。
谢爻拿了阵旗,纵身去了屋顶。重矅立在廊下,看他把阵旗分别插在屋顶四角。
圆月高悬,淡淡的云层让深夜平添静谧。
“你的病……可好些?”萧珏不知何时立在他身侧两步开外的地方。他声音很低,以至于不注意去听,很容易便会忽略。
重矅望着远处,淡淡道:“无碍。”
萧珏也望向前方,银面黯淡无光:“无碍就好。”隔了几秒,他缓缓吐出两个生硬的字眼,“恭喜。”
“喜从何来?”
“常说同富贵易,共祸患难,喜在柳暗花明,得遇真心。”
“仙君同喜。”
“我?喜从何来?”萧珏语平如水。
“前路长明,真心始终。”
萧珏看向屋顶的谢爻,他身手敏捷,布阵娴熟,月夜下,身姿萧然挺拔,宛若修竹。
“始终……”他喃喃念了一句,不知在想什么。
谢爻布好阵法,从房顶上跳下来,他身挑体长,几步就走到重矅跟前:“渝公子,今夜就劳烦你与我们一同守在此处。”
谢爻刚要封住院门,沈怀亭去而复返,一语不发走过来将怀里的素色披风给人系上,转头朝萧珏展臂一拜,正色说道:“扶华仙君,劳你为占亭之事远道而来,他修为普通,身子又弱,禁不起任何折腾。怀亭知道仙君本领高强,捉拿邪祟定不在话下,但请你看在黎凤阁,看在我兄长的面上,多加关照,切莫让邪祟冲撞了他。怀亭感激不尽。”
萧珏明显顿了一下,谢爻玩笑说:“二公子可真会疼人,连我们都不放心。”
沈怀亭看看重矅,又叮嘱道:“雪鸣就在院外,你身体若有任何不适,可以唤他进来。”
谢爻说:“二公子,此处稍后会布上结界,轻易无法进出。”
沈怀亭看了他一眼,又对重矅郑重道:“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离开。”说着露出一个安心的笑,“雪鸣很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