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涯觉得,他有必要问个究竟,刚起身,门外就进来一行三人,个个手拿竹杖,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看装束,一眼就知道是行乞为生。
为首的老汉轻轻敲了敲柜台,很是客气:“掌柜的,老规矩。”
掌柜的随即朝后厨吼道:“客官三位!老规矩!”
三人在角落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功夫,后厨的伙计就端上来几个小菜。
一碟红油鸡块,一条清蒸鱼,一碟葱花豆腐,一碟花生,外加一份莲藕排骨汤。
三人大快朵颐,吃的津津有味。
出门时,为首的老汉只对掌柜的说了句:“掌柜的,赊账。”
掌柜的说道:“好嘞!三位客官,慢走,下次又来。”
却又不见他往账本上记。
谢无涯觉得有趣,便走过来,掌柜的打量了他一眼。这掌柜的生的眉目慈蔼,带着点轻微的懒散气质,很像那种隔壁家不怎么求上进,整日被自己娘子追着骂还乐乐呵呵的憨厚相公。
掌柜的问他:“客官,我看你都坐了半天,吃点啥?”
谢无涯翻了翻柜台上的菜牌,问他:“你这里还能赊账?”
掌柜的一脸理所当然:“赊账是本店的传统。”
谢无涯指着他面前空空如也的账本道:“可你也没记账。”
掌柜的笑说:“人人心里有本帐就行了。客官,你吃点啥?”
谢无涯翻了翻菜牌,菜牌上的菜名都很实在,一点也不花里胡哨。只有一道菜,光看名字看不出是什么。
“这道相思饮是什么?”
掌柜的说:“是甜汤。客官,我劝你还是换成旁的吧,很多人都喝不惯。”
闻言,谢无涯道:“那就要这个。”
掌柜的:“……”
伙计把甜汤端上来,谢无涯搅了搅道:“原来是银耳汤,里面还加了些红果,这名字取的多少有些夸张了。”
掌柜的也不恼,还问他:“客官,你尝尝味道,若是喝不惯,我让伙计给你换成旁的。”
谢无涯尝了尝,味道并不甜腻,反道是清甜里夹杂着几分酸涩,但味道却又中和的刚刚好。
“味道不错,怎么会喝不惯?”
掌柜的诧异:“客官,你还是头一个这么说的人。”
谢无涯意外:“是吗?”
掌柜的道:“之前的客人都说太酸太涩。”
谢无涯道:“许是我跟他们口味有异吧。欸,掌柜的,既然他们都说酸涩,怎么不把这酸味去了?”
掌柜的摆手:“那可不行。这名为相思饮,不酸不涩怎么成?要真甜的发腻,那就不叫相思饮,得叫鸳鸯戏了。”
谢无涯笑,觉得这掌柜的很是有意思。
掌柜的见他只要一个甜汤,又问他:“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谢无涯道:“这也能看出来?”
掌柜的只笑,又叫伙计送来一碟莲花糕,和一碟果子。
“这莲花糕是拿新鲜莲花做的,还有这果子,都是当季的,客官尝尝。”
谢无涯觉得这掌柜的实在,也没客气,便拣了块莲花糕。
掌柜的又道:“人嘛,谁不会遇到难处?但仔细想想,人这一辈子这么长,眼前这点难处又算什么?咱吃饱了,有了力气,什么难处都不算事儿。”
谢无涯一边吃着莲花糕,一边听他讲,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但总归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
“客官家中可还有……父母妻小?”
谢无涯道:“有几个孩子。”
掌柜的啧的一声,叫谢无涯一头雾水。
“我也有妻儿,客官的难处我都明白。”
谢无涯:???
“我这酒楼道是还缺伙计,平日客人也少,就上上菜、洒洒水、扫扫地,客官若是有意,可以考虑一下。”
谢无涯一脸纳闷:“考虑……什么?”
掌柜的暗示道:“我这缺伙计……”
谢无涯看了看,整个酒楼就他一个客人,三五个伙计全都闲在后厨,包括他这个正在胡侃的掌柜,便幽幽问了一句:“可你这伙计比客人都多……”
掌柜的一噎。见他没听出自己话里的意思,又将果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当季的果子,在我们这叫龙眼,尝尝。”
话落,门口便传来一个声音:“掌柜的,麻烦沏壶茶。”
“就来。”
谢无涯循声看过去,只见门外跟着进来一人。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陆铭。
谢无涯不动声色的想,真是背,他就来这浮云楼摸摸底细,怎么会撞上正主?
好在自己来之前乔装了一番,就他现在这副模样,认出来的可能……应该可能或许不大吧。
谢无涯摸了摸自己的假面,漫不经心喝着面前的甜汤。
陆铭随弟子往二楼去,视线从大堂一扫而过。
谢无涯心中松了口气。
事不宜迟,还是马上离开为好。
他随即起身到柜台结账:“掌柜的,结账。”
陆铭闻声停住。
掌柜的说:“不用结,客官,你赊账就成。”
谢无涯奇怪,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掌柜?劝着人赊账?
他道:“掌柜的,我不赊账,我要结账。”
掌柜的面露难色:“客官,我们店里概不结账。”
谢无涯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什么道理?”
“没什么道理。”陆铭突然将话接过来。
谢无涯还算镇定,他笃定陆铭认不出他。
陆铭走过来,掌柜的便退到一旁,不再多言。他看着谢无涯,神色异常平静。这反道让谢无涯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你若要结账,我也可以破例。”
陆铭边说,边抓过柜台上的算具,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让谢无涯无端觉得莫名其妙。
但他还是想尽快结账走人,便道:“那你算吧。”
陆铭将算盘归零,朝他方才的位置看了一眼,继而哔哔啵啵一阵拨弄,道:“一共三百两。”
“多少!”
掌柜的也抬了抬眼皮。
陆铭道:“这莲花糕所用青莲乃是取自二十里外的镜湖,镜湖水则引自千里之外的百丈峰。每一株青莲都有专人精心培育,从发芽到开花,再到采摘,做成莲花糕,无一不需要人力物力财力。这龙眼则是打南边运来,为了保持它的鲜美,沿途需要不断更换冰桶。还有这碗相思饮……”
他顿了一下,又才继续道:“最值得一提的,是这里面的红果。果树生在万丈悬崖之上,得天地灵气,受月露风霜,在最佳时节采摘,精挑细选后,才能入膳,制成这道相思饮。如此一说,三百两只少不多。”
谢无涯竭力保持镇定,听他胡说这一通:“你们也不曾说过这些菜色如此昂贵,何况,那龙眼我也没碰过……”
陆铭道:“送上桌的菜,哪有撤下来的道理?”
掌柜的将手兜在袖口里,露出一个内疚又礼貌的微笑。
谢无涯道:“那我先付十两,其他的赊账。”
陆铭道:“客官既要结账,便要结清。”
谢无涯道:“那我赊账。”
陆铭道:“方才既说要结账,如今怎的又要赊账?”
“那你说怎么办?”谢无涯捏紧拳头,又松开,“你看我浑身上下,别说三百两,掏三十两银子都费劲。”
陆铭放下算具,淡淡道:“那就做工抵债,什么时候把银子还清了,什么时候离开。”
谢无涯想了想道:“那在这店里做伙计,月钱怎么算?”
陆铭道:“二钱银子。”
“这么点,那我得做到猴年马月?”他又指着掌柜问:“那做掌柜呢?”
“一两二钱。”
接着,他指着陆铭身侧的弟子问:“那他呢?”
“纹银五两。”
谢无涯道:“我觉得我适合做月钱五两这份工。”
陆铭看着他:“这份工可不好做。”
谢无涯道:“苦点累点没关系,反正我也要找事做养活自己,给谁做工不是做呢?你要觉得我辛苦,月钱还可以涨涨嘛。”
陆铭只是微笑:“我会考虑。”
“那就这么说定了。”
“你跟他交接吧。”
陆铭转身上了二楼,弟子果真走过来同谢无涯说话:“师弟……”
“师弟?”
“方才那位乃是万毒门陆门主,门主这是同意收你入宗。”
谢无涯想,看来这陆铭果然没认出自己。如此也好,他正愁没法子混进万毒门,立马就跟人称兄道弟:“那以后我们就是师兄弟了,还不知道师兄你怎么称呼?”
“我叫谢萍,萍水相逢的萍。”
跟自己一个姓,谢无涯觉得真巧:“哈哈哈,那谢师兄,以后有劳你多担待。”
谢萍道:“师弟不必客气。还不知师弟如何称呼?”
“我?”谢无涯张口就来,“我叫乌子虚。”
“乌师弟,那我先同你简要说一下素日跟在门主身侧需要注意哪些……”
一旁的掌柜满眼钦佩的望着这个平平无奇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