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能赢一次吗?就一次。
桃李并艳,海棠争秀,至牡丹开过,已是仲夏时节。
此时,距萧莲舟大婚已整整过去两个月。
衍天宗和临渊门结亲,上修界和下修界修好,这算的上是两界破冰以来的第一件大喜事。
临渊门的排场可谓是给足了衍天宗面子,送亲队伍足足绵延三十里,衍天宗也未落于后,久不出山的扶华仙君亲出观礼,并将萧氏家传之物传给新妇,两姓相合,佳偶天成,一时成为人人称颂的美谈。
喜事过后,尤其显得冷清。尽管已经过了两月,弟子仍会偶尔谈论那些日子的热闹和喜庆。
萧莲舟处理完案头的事,又一次信步走到照花堂。
已经整整两月,大婚的消息怎么也传遍了,但是此处一如既往的冷清。他本来在大婚前还做了诸多的防范,唯恐有人会添乱,可那日一切顺利,直到他坐在红烛跟前,仍旧不敢相信事情竟会如此平顺。
他抬脚走进来,院子里新种的玉兰和红梅都长的极好。栽种它们的人有股不服输的倔强劲,所以它们也全都熬过风霜严寒,只等含苞欲放。
周彦依旧在照花堂做些洒扫的工作,看见他便立马过来见礼:“宗主。”
萧莲舟欲言又止,挥了下手让人下去了。
这个院子不过才空了数月,他立在此处,竟觉得空了数年还不止。
单云阁来了衍天宗,要见萧莲舟,陵晋到处找不到人,便来了此处。
他是萧莲舟跟前侍奉笔墨的弟子之一,从他继任宗主,便一直跟在身侧,这两年越发得萧莲舟看重,出入都会带着他。
他走过来躬身见礼,道:“宗主,云阁元君来了,此刻正在灵晖殿中。”
萧莲舟神色无恙,只注意着眼前的梅树新抽出的枝条:“可有说所谓何事?”
陵晋摇头,又道:“弟子注意到明信手中捧着个锦盒,想必与盒中之物有关。宗主可要过去见见?”
萧莲舟缓了一缓,徐徐转身:“走吧。”
萧莲舟一进灵晖殿,单云阁面色骤喜,随即放了手上的茶杯:“陵晋说你去找青霄议事,这新婚燕尔,怎不多偷懒几日?”
萧莲舟道:“一日有一日的事,躲过今日,也躲不过明日。”
单云阁道:“萧宗主心里时时刻刻牵挂的都是大事,也不知何时才能分些心思给不起眼的小事?”
萧莲舟含笑:“还请元君明示。”
单云阁伸手,明信将一直捧在手中的锦盒呈到萧莲舟跟前。
萧莲舟问:“这是何意?”
单云阁道:“打开瞧瞧。”
萧莲舟将锦盒打开,却见里面放着一方巴掌大小的银镜,白玉为底,遍嵌珠玉,外圆内方,形状颇为精巧。
萧莲舟不解:“这是?”
“此乃神界至宝两仪时方镜。”单云阁边说边观察他的神情。
萧莲舟眉梢微动,不过转瞬平静:“原来是神界至宝,的确精巧。”
单云阁道:“此宝物不仅精巧,能照未来,可窥前世,还能倒转时光。萧宗主若是感兴趣,我便将它赠予萧宗主,如何?”
萧莲舟浅笑:“如此灵性的宝物,自有它的有缘人,莲舟缘浅,恐怕受不起。”
单云阁也笑:“萧宗主何必妄自菲薄?我说萧宗主你受的起,那便受的起。”
萧莲舟阖上锦盒,推给他:“如此贵重之物,还请元君收回。”
单云阁看看他,起身走过来,明信和陵晋随即退了出去。
单云阁将锦盒打开,将镜子取出来,仔细瞧了一番:“你怎么瞧出它是假的?我可是找了不少能工巧匠才打造出这面可以假乱真的灵镜。”
萧莲舟道:“你所说两仪时方镜,我未曾见过,哪里能辨真假?”
单云阁看着他:“这么说,果然还是这礼物挑的不合你意。”
萧莲舟道:“哪里?”
单云阁将灵境放在他手中,伸手擦了擦镜面,原本银质的镜面突然清透起来:“以后无论何时何地,你若是想见我,此镜便能如你所愿。”
萧莲舟端详了一番,问他:“怎么突然想起送我此物?”
单云阁道:“你如今成了婚,不比从前,我能随时来去,有这面通灵镜,也能时时慰你相思之苦,不是吗?”
萧莲舟看了看,道:“你有心了。”
单云阁看着他,萧莲舟微笑:“怎么了?”
单云阁道:“今日是你生辰。”
萧莲舟恍然一笑:“我从来都不过生辰,难为你记得。”
单云阁问:“为何不过?你们不是很讲究这些?”
萧莲舟淡淡道:“幼时也过。双亲在那日亡故后就不过了。”
单云阁顿了一下:“……我不知道此事……”
“无妨,”萧莲舟微微一笑,“这还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生辰礼物,我很喜欢。”
单云阁面上轻松了几分:“那以后,你每个生辰,我都陪你过。”
萧莲舟眉眼带笑,口吻温和:“你若记得便过,若是忘了也无妨,你有许多紧要的事,不必过于费心。”
单云阁道:“这如何算是费心?”
萧莲舟道:“总归是要费些心思。”
单云阁笑说:“若是你能真切的欢喜一回,为你费些心思也不碍事。”
萧莲舟笑而不语。
单云阁又道:“过些日子便是上修界五年一度的升仙会,如今你与临渊门联姻,这样的盛会定不要错过。”
萧莲舟却显得兴致缺缺:“这种场合佼佼者甚多,我自知修为并不十分出众,想来,去与不去也没什么关系。”
单云阁道:“你是凡躯,加之下界灵气稀薄,修行自然事倍功半。不如日后得空,你便来天禺山,我那里还有不少仙药,虽说对我助益不大,却能助你洗髓炼筋、脱胎换骨。”
萧莲舟道:“如此,只恐多有不便。”
“那我道还有一个法子,”单云阁看着他笑,“不如我们勤于双修?这法子只恐比任何法子还要灵。”
萧莲舟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你又胡说了。”
单云阁觉得手背上滑过一阵酥麻,不禁捉住他的手握在掌心,萧莲舟便也由他握着,和声与他说道:“今日有几个宗门要来议事,你若想,便快些。”
单云阁看着他,突然伸手抱了他一下,继而很快松开:“好了。”
萧莲舟歪头看着他:“你确定?”
单云阁莫名张了张手臂,似有些局促:“……确定。”
萧莲舟凑近,单云阁干咳了一声:“看我做什么?”
萧莲舟看着面前这双眼睛,轻轻说了一句:“我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单云阁微微怔了一下,很快错开视线:“……什么?”
萧莲舟笑:“没什么。”
单云阁转向另一侧笑:“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说……”萧莲舟作势往外去,“我忘了……”
单云阁一把拦住他,将他捞进怀里,双臂随即将人锁紧,伏在他颈间,萧莲舟也松松环着他,两人靠在一起。
“莲舟……”单云阁轻声唤他。
“嗯?”
“生辰吉乐。”
萧莲舟道:“凡间有个说法,说是寿星在生辰这天可以许下一个愿望。我有这个机会吗?”
单云阁笑道:“当然。你可以许任何愿望,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满足你。”
萧莲舟附在他耳畔,极为认真道:“我希望,以后每年都有人陪我过生辰。这样,我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单云阁揽紧他,轻声应道:“会的……”
这一次,单云阁比任何一次停留的时间都短,没人催他,但他反道走的爽快。
陵晋进来,萧莲舟问他:“走了?”
陵晋道:“走了。元君走时比来时更高兴。”
“知道了,”萧莲舟道:“把这个锦盒收起来。”
陵晋走过来将桌角的锦盒放到旁边书架的显眼处。
“安排仙首议事吧。”
“是。”
……
谢无涯乔装在浮云山附近转悠了半个月,也没发现万毒门跟尸媪有什么勾连的蛛丝马迹。仙门内战的时候,他跟陆铭以及他身后的宗门并没打过什么交道,以至于现在突然要来查探,感觉毫无头绪。
观察了半个月,唯一的发现,大概是陆铭这个人跟传闻中的很不一样。
传闻说这位陆门主风流成性,自私凉薄,手段阴毒,颇为人不喜。但此处却有百姓专为他而造的生祠,而且香火鼎盛,就算是之前所谓的玄机上仙宫观,恐也比不过他这生祠里的香火。
浮云山下的镇子唤作浮云镇。此处很是繁盛热闹。
因为连年战乱,又有妖邪横生,所以很多地方都难改萧瑟之态,包括阜宁,尽管受衍天宗庇护,仍免不得江河日下。
但这浮云镇却是个例外,民风淳朴,繁盛热闹,竟似个世外之地。
谢无涯在这镇子上转悠了半个月,茶馆乐楼也去了不少,却没听过一句万毒门的是非,更没听过一句有关陆铭的不是,反道是瞧见万毒门弟子隔三差五在街头赠医施药。
这种惠民之举,像是衍天宗一直也有“布施”的传统,只是后来内乱,宗门经历覆灭之灾后,此事便被一再搁置。
镇子上还有一处酒楼唤作“浮云楼”,听镇子上的人说,这也是万毒门的产业,不过里面的掌柜伙计都是附近的百姓。
谢无涯慕名而来。
酒楼的位置十分当道,门脸也大气,但宾客却不多。一整日下来,能有三五个进店的,已经算的上是生意红火。
谢无涯好奇,便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态进门。
没想到,堂中摆设布局很是雅致,不光墙上的书画都是名家手笔,堂中更是养了一缸青莲,皎洁如云,亭亭玉立。
不光如此,他发现,此处十分偏爱莲纹。不仅梁柱上如此,就是菜牌,也不例外。
他突然想起,万毒门的徽记便是莲纹。如此说来,此处果真是万毒门的产业。
但奇怪的是,堂中却不见一个伙计,也没有一个客人。
掌柜的坐在柜台里打瞌睡,他落座半天也不见一个伙计过来招呼,他想,如此雅致的地方却没人来也不是没道理。
正觉得纳闷,门外急匆匆进来一个男子,直奔柜台:“掌柜的,我家娘子快生了,麻烦取五两银子应应急。”
掌柜的二话没说,递了个银锭子过去,男子连声道谢又匆匆离去。
谢无涯虽觉得纳闷,但想,都是街坊街里,也不足为奇。
枯坐了半个时辰,仍旧没人招呼他,掌柜的又开始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