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涯同梅雁冰交待好一应事情,随即启程前往无魅之林。半路,却偶遇与他有同样打算的萧珏。萧珏罕见没有换一副新面孔,这让他有些许意外,不过此刻他也没心思深究。
两人结伴同行,至无魅之林,谢无涯找到老树妖打听迷雾森林的事情,老树妖却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你找那地方做什么?”
“有人告诉我,此处有解附骨之毒的法子。”
老树妖却说:“错了,此处只有附骨之毒,却无解药。”
“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老树妖看看他:“你可知何为附骨之毒?迷雾森林之所以列为禁地,是因为此处有一毒沼。这沼泽原本再寻常不过,但不知从何时起,它渐渐自生了灵识,不断吞噬周围其他生灵,尤喜毒物,最后把自己变成了一方沾之即死的毒沼。这毒厉害之处就在于附骨而生,除非剜骨剔髓,否则任你大罗神仙也拿它没办法。”
谢无涯道:“可有解法?”
老树妖不愿再多说,也不愿告诉他们迷雾森林的方位,谢无涯只好自己去找,但展颜却告诉他:“你找到那地方也没用,因为这里的确没有解药。那地方轻易不会有人去,此处的人认为凡是前往此处之人,都是心怀不轨之徒,死不足惜。你若想找解药,不妨去昭南城试试。”
谢无涯不解:“昭南城?”
“你可知为何无魅之林能独立于妖界?”
谢无涯摇头。
展颜告诉他:“因为无魅之林也有主子。但我从来没见过,只知道大家都唤他三爷。”
“三爷!”
“你知道他?”
“听过。”
“迷雾森林之所以被划为禁地,听说是因为里面藏着宝贝,留着那片毒沼也是为了防止别有用心之人。我不知道这中毒之人与你是何关系,但我想你就算找到三爷,就算三爷的确有法子解毒,他也不一定会帮你。何况他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多年也没几个人见过他。”
谢无涯蹙眉:“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试试。”
展颜:“徒劳无功而已。”
想了想她又道:“我也是听说,这位三爷常去妖界的观天台,你不妨去碰碰运气。”
谢无涯道:“多谢展姑娘指点。”
临走前,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珏突然上前同展颜说话:“展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谢无涯:“……”
展颜将他上下一打量,肯定道:“没见过。”
萧珏却笃定:“我见过姑娘,但不是在这里。”
“道长认错人了吧,我从未见过道长。”
辞了展颜,两人直奔昭南城,路上,萧珏仍对此事念念不忘:“我见过她,但不记得是在何处。”
谢无涯看了他一眼:“不善言辞原来是我对仙君最大的误会。”
“……”
“一见到漂亮姑娘,什么谎都能编。就算仙君春心动矣,也请你挑个别的时候。”
“……”萧珏微怔,“我并非是……我当真见过她。”
谢无涯又道:“仙君面孔奇多,千面尚不足为奇,别人记不住也是常事。”
“……”
“仙君也不必气馁,想来展姑娘这回定然能记住你。”
“……”
*
观天台距妖宫不远,名字虽响亮,其实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处酒楼。只是因为这酒楼高处视线极好,最适合观星赏月,因此才得名如此。
谢无涯没见过这位鼎鼎大名的三爷,所以就算遇见,他也是对面不识。于是,他只好再次来到温柔乡,找到火媚,请她帮忙让他见见那位白公子。
有了上回的交情,这事自然不难。
谢无涯只写了张借条,就成功见到了那位白公子。
本以为还得费一番功夫才能从他口里套出三爷的事情,但没想到却是旧人。
白子衡这个名字他的确是有些陌生了。
可看着这张脸,再一细想,往事便一一浮现。
“你怎会在妖界?”
白子衡熟练的煮茶:“吹雪楼没了,红玉姐死了,木兰姐也死了,我无处安身,阴差阳错就来了此处。”
谢无涯不敢想象这十多年,阴差阳错四个字包含了多少意味:“那你现在……”
“有劳公子挂心,我现在一切都好。公子可好?”他与从前无甚区别,生得玉质剔透,宛如大家公子,但却谦卑温顺,他这样的人在这种地方很难不讨人喜欢。
“我也很好。”
白子衡的视线漫不经心划过他的手臂和头发,却并未多言:“公子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
谢无涯又道:“其实我这次来找你是想……”
“同我打听三爷的事情?火媚姐都同我说过了。”
“你见过他?”
白子衡摇头:“他来过两次,不过每回都隔着屏风,我只看到一个轮廓,并未见过他的相貌。”
“那……他可有说起他在何处落脚?”
“他很少与我说话,每回来都只叫我抚琴,独自一人在屏风后饮酒。”
谢无涯追问:“那……可有什么辩识他的特征?”
“没有。”白子衡回答的很干脆,“这么多年,他能悄然隐于尘世,便知他与芸芸众生并无不同,又或者他无意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公子若要找他,恐怕不容易。”
谢无涯觉得这话有理,可他如今并不想听这些道理,他只想尽快见到这个人:“那他来此处,可有缘由?可跟你说过,他何时还会再来?”
白子衡道:“他曾救过我。”
谢无涯诧异:“有这样的渊源?”
白子衡伸手将茶端给他:“我这样身世的人,生来便厌弃自己的生命,如若不是有非活下去的理由,我又何曾在乎一己之身?”
谢无涯愕然。
“当年我心灰意冷之际,三爷偶然救了我,给了我一处容身之地。他说,不用着急去死,好好活着,想个值得去死的理由再死。这一想就是这么多年……”
谢无涯静静听着。
“他每回来都会喝很多酒,我想,他心里一定很苦。每个人都有无法言说的伤痛和苦楚,如你我,如三爷,皆是如此。所以,我也渐渐想通了……他每回来之前都会让人提前告诉我,他说这是他的习惯,不喜欢给别人惊喜。”
谢无涯面上平静,心里却乱作一团:“据你所知,可还有其他人知道他的行踪?”
白子衡摇头:“我没见过他跟前的人。”
谢无涯捏着茶,一口也没喝,实在他也没心思喝。
这时,一个丫头进来递了张纸笺给白子衡,他看过后微微含笑:“公子,你运气很好。”
谢无涯抬眸:“什么?”
“三爷刚着人递来消息,他明晚会来此处。”
谢无涯眼底一亮:“当真?”
“公子明晚到此,便能见到三爷。”
“……好。”
*
当夜,谢无涯跟萧珏就住在温柔乡,谢无涯既挂心萧莲舟,又担心解药之事不顺,在床上折腾了半天也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去了观天台,想着提前碰碰运气也好。
此处布局已经跟人界不相上下,而且这里的吃食,也是罕见的烹炒煎炸样样齐备,因此生意十分冷清。
谢无涯上来的时候,只有角落里有一个客人。
他自顾自拣了个靠外的座儿,要了两个小菜和一壶酒。
菜品一般,说不上难吃,但也谈不上好吃。
酒的滋味却很好。他喝了几杯,越喝越觉得香醇。
伙计过来给他放了一碟点心和一盏甜汤。他叫住伙计:“我没要这些。”
伙计说:“客官放心品尝,这是本店赠送给每位客人的吃食。”
“原来如此。”
点心不算精美,甜汤看上去也很平常,无非点缀了些红果,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亮眼的颜色。这样讲究的做法其实在妖界很是罕见,别说点缀,就是甜汤点心也是稀罕之物。
谢无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尝了一口,味道却很是惊艳,而且十分符合他的胃口。他不喜欢太甜的东西,清甜爽口最是适宜。点心和甜汤要做出这个口味十分不易,但意外的是,二者皆有。
尽管他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用了些。他还想着,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带给萧莲舟尝尝。
“一个人喝酒?”
头顶响起一个声音,谢无涯刚抬头,那人就在他对面坐下。
“是你?”谢无涯一眼认出他,他喝了不少,但没醉,“你怎么在这?”
“这话应该我问。”
谢无涯苦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来,我一个修士,在妖界来来回回实在有些嚣张。”
稷辛不动声色扫了一眼他面前的点心和甜汤:“味道如何?”
谢无涯点头:“不错。”
稷辛又叫伙计拿了一碟红果过来,放在他面前:“此处特有。尝尝。”
谢无涯笑:“算了,看着就酸。”
稷辛眉头微蹙,但接着,谢无涯又伸手抓了两把放在怀里:“别浪费。”
稷辛:“……”
稷辛看他喝了不少酒,便问他:“有心事。”
谢无涯无意识的抓了抓头发:“这么明显?”
“还很焦躁。”
谢无涯笑,他很想笑得满面春光,装一装糊弄他,但他笑不出来,因为他坐立难安、满心焦急,他脑海里全都是萧莲舟痛不堪言、惨叫不止、被人摁着灌药的画面。
他还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那个雪玉君子,会变傻,会疯癫,会死。
在这里每多停留一刻,未知、危险就多一分。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近乎窒息,却什么也抓不住,也不知道该抓什么。
他笑的极为难看:“我遇到点事……”
稷辛看着他,他总是用一种从他身上看另一个人的眼光看他,但谢无涯根本不在意。
至少稷辛的出现,并不让他不安和反感。
“你说。”
这人明明只说了两个字,但谢无涯仿佛听见他在说“如果他能帮,他愿意帮忙”。
谢无涯伸手给他倒茶,稷辛还是看着他,然后双手接过来。
谢无涯抱着希望问他:“附骨之毒,你听过吗?”
“没有。”
谢无涯失望。尽管他并没抱多大希望。
稷辛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镜心。”
镜心从窗户翻进来:“主子。”
“去查。”
“是。”
镜心又从窗户翻出去,谢无涯面露尴尬道:“不用麻烦了……”
稷辛道:“抱歉,妖界的事情,我并不十分了解。”
谢无涯道:“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心不在焉,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很快又让伙计拿了两壶过来,
稷辛喝着谢无涯斟给他的那杯茶,直到他喝完两壶酒,他还在喝那杯茶。他一直平静的看着谢无涯,不是审视,不是端详,而是注视。不带任何情绪和评价,认真而又专注,就好像他投射的不是一道目光,而是他自己的灵魂。
谢无涯注意到他的视线,随口问他:“你看出我跟你朋友有几分相似?”
稷辛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没有回应,谢无涯笑道:“你知道吗?从你的眼神里我就能看出你在我身上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稷辛意外。
谢无涯指着他的眼睛说:“因为你的眼睛里有悲伤和遗憾。这种东西藏不住的,因为你在看我的时候,你也在我眼睛里。”
稷辛承认:“我是在看另一个人。”
谢无涯撑着脑袋:“亲人?朋友?”
“不是。”
谢无涯失笑:“爱人啊?”
稷辛眼底微明。
谢无涯坦然道:“你可别打我主意,我名花有主了。”
稷辛轻轻捏紧茶杯,又慢慢松开:“很难想象。”
“嗯?很难想象什么?”
“你会动心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