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毫不顾忌的在大庭广众下对他品头论足,他吃的就是这碗饭,如果当年没有萧莲舟带他离开,他想,他或许也会是其中之一。
严玉恒混迹惯了风月场合,面前这男人一开口,他就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不过他惊讶的是谢无涯竟然认识这种人,而且隐约有那么一丝奇怪。
男人瞧见谢无涯身侧的严玉恒。老实说,严玉恒并不丑,相反他跟严君山有五分像,若他收起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油腻嘴脸,也定然是个翩翩贵公子。
青楼出来的人,最主要的就是眼睛识货。
严玉恒这身行头,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尊贵和阔富。
男人对他很感兴趣,当然,是对他兜里的黄白之物感兴趣。
“这位公子是……”
严玉恒似乎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虽然他跟谢无涯因为萧莲舟的关系建立起了某种莫名奇妙的联系,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看不起谢无涯、讨厌谢无涯,也不影响他那些窥私的癖好。
所以他十分主动的跟这个他根本看不上眼的男人打招呼:“在下严玉恒,是这位凤三公子的……朋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跟凤三是何关系?”
谢无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人就是一肚子坏水坏的明明白白。
男人立马靠拢过来:“公子叫我莺歌就行,我跟凤三以前啊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
严玉恒古怪的看了一眼谢无涯,直接笑出声,那一声笑里面包含了太多意味。
谢无涯道是没什么反应,若是从前,他一定跟猴子被踩住尾巴一样。
有些事情就是没办法改变的。
不管他有多么痛恨多么不情愿,多么的想要摆脱,可这就是他身后永远也割不掉的尾巴。
这就是他的出身,出身青楼——鸣凤城第一青楼。
他上一世因为出身在修真界受尽冷遇,就算他后来是伐倒昊天宗的功臣,他也照例是人们口中以身事人的下贱坯子。
别人的看法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痛恨厌恶看不起自己。
尤其,他还跟在一个宛若皎皎明月的人跟前。
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他几乎都在受着凌迟之刑。
而如今,他反道不那么在意了。也许是因为重来一次,他有了更在乎的东西,也许是因为,他现在连自己都不在乎了。
“凤三真是好福气,跟了公子你,有公子疼他,我们这些自小看他长大的人也就安心了。”莺歌说。
严玉恒仿佛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如果不是在大街上,谢无涯可以想到,他一定会拍着大腿大笑,笑的眼泪直冒,跟他说“谢无涯!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然是……哈哈哈哈哈”。果然他现在就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这你放心,公子我肯定好好疼他,我疼死他我。凤三啊!”
严玉恒故意很大声叫他。
“不带爷去你之前的地方……看看?”
不带他去看看,他以后拿什么羞辱他?
莺歌很殷勤:“公子,春风楼就在前面不远。公子你请。”
“带路。”
严玉恒憋笑憋的很难受,恐怕此刻他心里已经想了一千次该如何跟他的狐朋狗友们讲述大名鼎鼎的谢无涯背后的故事。
……
春风楼还是老样子,气派恢宏。
里面的倌儿姐儿都是精挑细选,随随便便一个,拉到别的花楼里那都是能当头牌的角色。
谢无涯跟严玉恒进门,众人的眼睛首先都在谢无涯身上。他的样貌实在太过出众,就算在这花枝招展、美人云集的地方,他也可以说是俊朗的鹤立鸡群。
直到严玉恒拿出金锭子,众人的视线又才微微动了动,但还是往他身上瞟。
花姐知道楼里来了贵客,亲自出来招呼。原本还花枝乱颤的脸在看到谢无涯时,竟惊怔住了。
能当花楼的妈妈,眼睛都是极其厉害的。尽管谢无涯已经彻底长开,但他的五官还是有从前的影子。
这个女人看着他长大,又岂会认不出他?
莺歌还以为她没认出来,一个劲说道:“妈妈,这是凤三儿,你瞧瞧,出落的多好。当初啊你就不该卖了他,要是留在咱们楼里,定然是头牌中的头牌……”
莺歌叽叽喳喳,就跟他的名字一样。
妈妈捏着手绢,脸上的神情不复她往日的如鱼得水,长袖善舞。
妈妈是多精明的人?她清楚,从这楼里走出去的人,有几个是回来报恩的?
所以她不跟谢无涯搭话,只招呼严玉恒。
谢无涯也不在意。
他既不是来报恩的,也不是来寻仇的。
有些时候,仇恨跟恩情当真不是那么好区分。
就说这座楼,是他的牢笼,也是他的庇身之所。
就说这个女人,她的确待他很不好,简直可以说是恶劣。
他曾受尽毒打辱骂折磨,可也是这个女人收留了他,给了他一口饭。
人在无法主宰自己的时候,任何人都可能成为他的神。
严玉恒问了很多关于谢无涯的事情,他阔气,出手大方,楼里的人争相告诉他,甚至,连他几岁尿床的事情都拿出来说。
谢无涯静静坐在旁边,就像是在听其他人的故事。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这些,可这些人还记得。
妈妈立在一旁,偶尔会朝谢无涯这边望一眼。
她攥着手绢,刚转身将小厮手里的茶接过来准备给他送过去,就见谢无涯大步出去了。
她立在原地,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谢无涯跑出来拦住方才在楼里瞥见的那个小姑娘,她的头上戴着一个精致的花环,边缘处刚好点缀着一朵白色小花。
“丫头,”谢无涯蹲跪在地上,声音温柔,尽量不吓到她,“这个花环能不能给叔叔看一眼?”
小丫头看呆了,眼睛亮亮的,很乐意将花环递给他。谢无涯仔细看过之后,确定是他要找的东西。。
他激动又惶恐:“丫头,能不能告诉叔叔,这些花……是在哪里摘的?”
小丫头摇头。
“告诉叔叔好不好?叔叔给你买糖。”
“不是我摘的,是彦生摘来送给我的。”
“彦生?那……能不能带叔叔去找彦生?”
“我让他去再摘些花来编花环……”
“在哪摘花?”
“那边……”小丫头伸手一指。
“谢无涯!”严玉恒突然气冲冲出现,将小丫头吓得转身跑走了,“你出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
看到谢无涯的眼神,他莫名闭了嘴。
谢无涯没搭理严玉恒,抬脚就顺着小丫头指的方向去了。
从街角转过来,穿过一片低低矮矮的民房。到处都是差不多的模样。他想,这城中什么地方会种花呢?三十年前种花的地方跟三十年后种花的地方会是同一个地方吗?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抱着一大束五颜六色的鲜花蹒跚着走进他的视线,他快步过来拦住他,刚要问什么,见他衣衫上都是草屑,便好意伸手去给他拍。谁知,小男孩却惊恐的看着他,按着裤子连连往后退。
谢无涯刚想说让他别怕,他不是坏人,就瞥见他衣角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视线往下,几缕粘连的血丝扎的他眼睛如撒铁钉。
他眼底一寒,伸手一把将他拉过来,小男孩吓得登时惊恐大哭……
天色忽然有些阴沉,像是要落雨。如今这天变得道快。
严玉恒气急败坏的找到他:“你怎么一转眼又不见了?我真是服了你!这什么东西?”
严玉恒看他手上拿了一支小白花,一脸嫌弃。
谢无涯抬眼,神色死寂:“刚在里面摘的,喜欢吗?”
严玉恒一脸晦气:“这东西给我拿远点!”
天上突然落雨了,几乎顷刻间变成瓢泼大雨。
两人被淋透,严玉恒拉着脸上成綹的头发,气急败坏,狠狠跺脚,踏的脚下的雨水溅的老高:“谢无涯,本公子遇上你准没好事!”
谢无涯冷静的看着他,继而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修长劲瘦的手指从他脖颈处轻轻滑过,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
“你干嘛?”严玉恒有些不安,接着一把捂着颈子,离他远远的,“本公子不好你这口,滚远点!神经!”
颈子上凉凉的,他不耐烦的摸了一把,指尖的殷红吓了他一大跳……
“谢无涯!你又……”
人已经在他跟前,强大的压迫感让他本能感觉到危险,脖子上突然凉飕飕的。
“你……你想干什么?”
谢无涯抓着他的后颈,将花凑到他面前,脖子上冰凉的手就像死神的刀:“你好好看看,喜不喜欢?”
严玉恒快被他吓哭了:“不喜欢不喜欢,我不喜欢!”
“为何不喜欢?”
严玉恒惶恐无度:“这是挽丧菊,又叫引灵花,我干嘛要喜欢这晦气玩意儿?”
谢无涯眼底动了动:“你认识?”
严玉恒不得不和盘托出:“我……我以前修仙修不通,就想修魔,就偷了本什么魔族功法,后来太吓人了,我就没敢修……上面就有……有这个……”
“做什么用的?”
严玉恒崩溃:“那我哪记得?我要有那个记性,我……”
“找出来。”
“好好好,我找我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