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说中了?
不。
当日在西境他亲眼所见,虽然严飞尘态度暧昧,但萧珏并无任何回应。而当时在去往朝凤族的船上,他二人所言也的确表明是偶遇。
何况,以萧珏的心性,他根本不可能会陷于这种事。这些俗事于他,不过石木泥土,他心性坚韧若磐石,岂会动矣?
反道是,他觉得他二人之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联系。
这种具体的联系他不知道是什么,但一定足够将他跟严飞尘绑在一起。
否则他二人不可能出现在西境。
就算同时出现是巧合,他二人也一定共享西境潜藏的秘密。
可那会是什么?
一个能将修真界战力天花板和昊天宗首部人物绑在一起的秘密,会是什么?
谢无涯正思索,萧珏忽然开口道:“我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你走吧。”
“仙君是不信我所言?”
“信与不信,都是一样。”
逐客令一下,谢无涯知道这次铁定没戏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打定主意来找他。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萧珏绝对不会同意此事。
兴许是西境之行,兴许是阜宁城外他对小小网开一面,让他错误的以为萧珏还有一丝被说动的可能,所以他怀着这一点希冀,认真筹划此事。
可他竟然忘了,这个人从来就冷血无情,他看不见任何眼前的苦难,听不见任何耳畔的哭声,他心里只有他自以为是的大道。
他竟然天真的指望以言辞说动他。
可他同样对面前这个人感到悲哀,他不知道他究竟信奉着怎样的真理?远离众人,独身一人居在这山顶竹舍之内。
他环视四周,房里空空荡荡,宛若孤魂野鬼寄居之处。
他记得,昔日妖魔出世,他倒不曾袖手旁观,只是他永远游离在众人之外。
他曾数次偶遇他孤身除魔,也曾数次激言厉词让他返回衍天宗。他若肯听他一言,也不至于伤及根本,最后猝然而终。
他想起自己上一世最后一次见萧珏,是在药王谷。
无意中遇上储龙对之欲行不轨,那时的他已为妖邪所侵多时,心性大改,暴戾无常,一气之下竟碎尸储龙,烧了整个药王谷。
萧珏不仅不领情,反道说他残暴。
当时暴怒之下,他忘了自己说了什么,但定然言辞激烈、不堪入耳。
仿佛妖魔大战开始,他对萧珏就从没有好言过。而且愈演愈烈,最后形同陌路,遇之则言语相击,三言两语则怒火冲天,出剑动手。
到底是因何呢?
他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
他记起来了。
是因为祝无时之死。
当年祝无时被妖魔围困,他本要前去相救,是萧珏让他前往清风门相助盛明朗,说会亲往去救祝无时,可结果,祝无时被围七日,无一人前去,城破之后为妖魔所辱,清名尽毁,自戕而亡。
等他知道此事赶去时,祝无时已被悬尸多日。
从那以后,他跟萧珏势同水火。
想到此处,他抬眼看向面前这个人。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冷血无情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想,他的心一定是石头做的,所以刀砍斧劈都伤不了分毫。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笑,竟然会觉得这个人能成为自己的盟友。
这样的人,岂敢相托性命?
他起身行了个礼,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此番的确是鲁莽了,未想清楚便贸然动了说动此人的心思,如今证明,这是最不可取的方式。
“仙君所言,弟子明白了。弟子告退。”
说完,他转身欲走。
萧珏:“可已有人应允?”
谢无涯停住,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问。
既然不愿插手,又何必多问?
“弟子只同仙君说过此事,”萧珏微微抬头,“既然仙君另有考量,弟子自会去寻旁人。”
萧珏:“旁人?”
谢无涯如实道:“昊天宗严飞尘、严君山自是首选。仙君以下,他二人修为最高。只要许以大利,说服应该不难。”
默然许久,萧珏忽然问了一句:“许我什么?”
谢无涯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道:“仙君品性高洁、无欲无求。想来无论什么都无法打动仙君。”
“……”
萧珏没应,但谢无涯莫名觉得,他似乎有些在意此事,难不成连这个人也并非无欲无求么?
不过,他萧珏想要什么,只需开口,仙门百家都定会甘之如饴,双手奉上。
何必为难他?
“这世上若还有仙君不可得之物,弟子怕是也无能为力。”
见他无话可说,谢无涯再次行礼:“弟子告退。”
说完,又顿了一下道:“仙君不仅留小小一命,还为他重铸身躯,照顾有加,弟子感激不尽。”
接着,语气一转,“不知可否借用宝地,准弟子给小小收拾一下?他如今那副脏污模样,弟子恐他污了仙君眼睛。”
萧珏:“……”
见人没反对,谢无涯也就默认萧珏同意了此事。
何况,他也没道理反对?
难不成他不给人洗澡洗脸,也不准旁人给他沐浴更衣?
谢无涯转身出门,在院子里备好热水,小白狸殷勤的叼来白色浴巾和皂荚。
他将袍子扎在腰间,捞起衣袖,将小团子剥了衣物放进木盆,打算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涮一遍。
“咯咯咯咯……”
小小像是浑身长了痒痒肉,别人一碰他就咯咯笑个不停,手脚乱动,将水花打的四处都是。
谢无涯也被他弄的浑身是水,却一点也不恼。从前阿苑也是这般,每回洗澡都是一场大战。基本上结束时,盆里也就空了。
洗好之后,小小坐在木盆里,谢无涯熟练的拿浴巾将人裹住,从头到脚搓了一遍。小团子扶着木盆两侧,十分乖巧,一动也不动。
换上干净衣物鞋袜,小团子焕然一新,粉粉嫩嫩格外可爱。
小白狸围着他转圈圈,一会儿咬衣角一会儿扑他怀里,被谢无涯一把拎住摁在澡盆里,拿皂角上上下下涮了一遍,又拿搓过小小的浴巾将它搓干,这才塞给小小。
“好了,去玩儿吧。”
小小抱着晕头转向的小白狸,有些不舍:“爹爹,你要离开了吗?你什么时候又来看小小?”
谢无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白狸在他怀里动了动,小小瘪了瘪嘴,眼泪夺眶而出:“爹爹,你别走……”
谢无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若是没有大碍,我就送你下山。”
小小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下山?”
“仙君诸事繁忙,自是没有精力照顾你。下山之后,要照顾好自己。”
“……”
小白狸坐立难安,小小突然伸手拽住谢无涯的衣袖:“仙君说,小小还需要休养,不然就会变回木头。”
“休养?”
小小跟小白狸同时点了点头。
“那你还是留在此处,重铸躯体之事不能马虎,只是无人照料你……”
闻言,小小道:“爹爹放心,小小会照顾好自己。”
谢无涯摸了摸他的脑袋,颇有些担心。
这萧珏照料的结果他可是亲眼所见,看来日后,免不得隔段时间来瞧一眼才是。
谢无涯走后,小小跟小白狸坐在台阶上望着对面的悬空桥发呆。
萧珏从房里出来,小小赶紧起身朝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仙君。”
萧珏抬眸,视线投向面前的小人儿。
一身衣袍道是干净,就是衣服里鼓鼓囊囊,头上顶着一大一小一高一低两个童子鬏,布鞋虽穿对了左右,但脚后跟全露在外面。
他一抬手,手指微挑,衣带自动解开,而后内里衣衫层层从裤带里松出,悉数自然垂落,妥帖规整。
手指微一勾,衣带便自然系好。
接着又以灵力替他将鞋袜打理好,两个童子鬏调整得分毫不差。
小小摸了摸头发,习惯性道:“多谢仙君。”
“自去温书。”
“……是。”
小小忙抱着小白狸心虚的进屋了。
他立在廊下,抬眼望向远处,银面遮住他大半张脸,瞳孔投落的目光深邃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