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斯克因正躁动不安。
他手中有一批前不久刚从拍卖会上购入的书籍和物品,虽然并不是偷窃或者抢劫获得,但却远比用这些手段获得更加令人惴惴。
盖因它们的前主人是一位蛮不讲理的无礼之徒。
他并没有与那位教主见过面——事实上他一位教主也没有见过,但修习无形之术的人又有谁是温良恭俭让的有礼之士呢?就连他本人,他也不能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他就是一个铁一般的好人。
好人?好人的好值几个古铁币?难道有人会因为一个人“好”就教授他知识,将他送上攀登之途吗?
所有的机会稍纵即逝,对于研究者们更是如此,每一个道路上的人都会不择手段拼尽一切去抓住每一个机会。修行无形之术本来就是一条逆天而行的道路,无数人在这条道路上变得一贫如洗、死去、发疯,或者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被闻臭而来的狗一口咬住,接下来要么在防剿局的监狱里不见天日,在囚禁中度过一生,要么被一场虚伪审判夺走性命。
斯特拉斯克因能活到今日,能够在自己的道路上行走至今,盖因他是一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他从不因为抓住了某个机会要付出代价感到后悔,现在也是如此。
就算能够给他机会让一切重新来,他恐怕只会惋惜自己没有更多的资金,不能拍下更多的“遗产”。
是的,“遗产”。
一个启之道路的修行者不自量力挑战刃之道路的修行者,以卵击石,后果毫无悬念。就算斯特拉斯克因在拍卖会之前不确定这位狂妄的挑战者究竟死了没有,在他决定拍下这些物品之后,她在他这里就只是一个死人了。
他听说过一些关于神圣伤口会教主的传闻。
她是一个爱好颇为丰富、朋友与敌人一样多不胜数的之人,此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或许上一秒还能与人性命相托,下一秒便会改变主意,将手中利刃刺入朋友的心脏。
她博闻强记,学识丰富,热爱卖弄,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她不知晓的事情,有人说因为她脑中容纳了太多的知识以至于连颅骨都快要被撑破。
她对于敌人和朋友的界限非常模糊。她可以在醒时世界与那位臭名昭著的防剿局博士共同研究秘史当中的诸多问题,也能在对方抓住关键性证据之前毫不犹豫痛下杀手。她可以没有丝毫愧疚的背叛引导自己踏上道路的导师,也可以在对方被防剿局抓获之后果断进行劫狱。如果非要说,她似乎没有真正的感情,她的感情当中永远要掺杂许多其他的东西,或许是利益或许是立场或许是一时兴起,当这些东西渐渐消失,那便是这位“朋友”变成“敌人”的时候。
而那些无法为她带来她感兴趣之物的人,他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甚至不太可能变成熟人——除非他们展现自己的价值。
斯特拉斯克因曾经也想去展现过自己的价值,成为这位教主的熟人,然而失败了,教主对他不感兴趣,不太委婉的拒绝了他的自荐,一时让他颜面扫地。
有人说这位教主像骨白鸽,她的性情或许从不仁慈,但同样,她从不残忍,斯特拉斯克因对此嗤之以鼻——什么叫残忍?只不过是因为神圣伤口会的屠刀还没有砍到你的头上你就觉得她不残忍。
当然,他不是担心已经死去的索菲亚突然诈尸,因为他通过合法手段购买这些“遗物”而对他实施一些惩戒,他只是......总之!他并不是担心这个!
但斯特拉斯克因认为,珍贵的藏书室需要一些守卫,这不仅仅能够证明它确实珍贵,也会给妄图闯入此地的不法分子一些震慑。
这或许会花掉他的一笔资金,在他参加过拍卖会并满载而归之后,斯特拉斯克因知道自己这段时间需要精打细算才能度过这段稍微有点捉襟见肘的日子,但这笔钱是不能省的。
他将精心挑选每一位雇工,不论出身,不惜钱财,不惜代价,只需要他们在必要的时候将不法分子挡在门外——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让他能够将更多的知识塞进脑海当中。
如果她真的敢来,如果她真的没有死......
斯特拉斯克因想。
......那么将此处作为那位教主的埋骨之地,想必也是不错的选择。
前往蜘蛛之门的时候,想必那位教主到时必然欣然应邀。
最初他是这样想的。
然而等啊等,等啊等,拍卖会结束已经过了近一周,他的藏书室始终无人造访。
难道真的有曾经身居高位之人能够忍受这样的冒犯吗?这样的怀疑在几天之后渐渐发生了变化,宛如偷来的喜悦,一种窃喜在斯特拉斯克因渐渐盘桓起来。
她或许真的死了。
他心想。
即便是不会被任何门扉困住的启,在面对刃的时候也没有半点胜算。
她一定是死了。
斯特拉斯克因几乎已经说服了自己。
但他依然不敢撤掉警卫。
或许是担心索菲亚会化作涸魂诅咒。
躁动裹挟着情绪,令他每晚都惴惴不安,也让那些载满知识的书本上的文字成了一个又一个跳动的小虫,它们跳来跳去,斯特拉斯克因费劲力气也没有把它们捉起来塞进自己的脑子里。
时间不断流逝,金钱不断流失,但他的知识却不得寸进。
斯特拉斯克因越来越烦躁。
然而今晚,所有的躁动都在他看向摄像头的时候化作了恐惧。
小小的屏幕当中,他看到了一个决不应出现在此处的面孔。藏书室摄像头的画面中,她正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确保自己全须全尾被摄像头摄入,甚至微笑着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略显疲惫却带着得体微笑的面孔。
斯特拉斯克因大骇!
是她!是她!
是索菲亚!
她果然没有死!!!
而索菲亚摘下口罩可不是单纯只为了和斯特拉斯克因打个招呼。
她安静地动了动嘴唇。恐惧正在用自己的啮齿啃噬着斯特拉斯克因,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疼痛让他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连眼睛也没有办法安稳视物——但他却认出了索菲亚的唇语。
你,学,到,多,少?
她微笑着说。
我给了你充足的时间,先生。
她后面继续说话了还是保持沉默或者走开,斯特拉斯克因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惊恐的奔向电话。
——报警!
——他要赶快报警啊!
·
让我们将时间拨回到索菲亚与德雷克先生刚刚会面的时候。
虽然索菲亚对德雷克带了个孩子过来这件事情非常不满,这份不满之情在德雷克解释之后也依然没有消除,但是事已至此,索菲亚并不打算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情绪就取消今晚的约会。
当然,也不打算给任何人好脸色看。
她看了一眼德雷克,示意他跟上,没有管那位奇装异服的儿童便向前走去。
德雷克非常上道,他甚至没有给罗宾一个抱歉或者得意的眼神,紧跟索菲亚的步伐离开,好像在那里的是什么可怕的污染物,再不走就会被脏东西沾上。
德雷克追上索菲亚,他不经意的问:“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没事吗?”
索菲亚温和的笑了一声:“我有异装癖恐惧症,他们看起来多少有些理智丧失精神变丨态——您可以报警或者联系他的家长,也可以和他一起待在那里,直到他的家长过来把走失儿童领回家。”
德雷克立刻:“那算了吧,我还是觉得和您的约会更加重要。我相信所有在半夜奇装异服的的人多少都是有些自保能力的,就让他自己给家长打电话吧。”
索菲亚没说话。
德雷克看她情绪不太好,也不再贸然开口——直到有一阵风,从身后疾驰而来。
接着,索菲亚感到有钢铁的镣铐铐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那并不是手铐。
那是比手铐更糟的东西。
那是罗宾的手掌。
此时正握在她的手腕上。
大部分时候,索菲亚对待大部分的人都是笑脸相迎,其中温度姑且不论,但索菲亚不是一个喜欢对不熟的人黑脸的人,她的怒火往往隐藏在如同面具一般的微笑之下。
只是偶尔火烧太旺盛,面具便会被燎黑一小块。
自流亡以来,她自问对于情绪的把控已经比以前更上一层楼,但现在,在罗宾抓住她的手腕时,她还是感受到一瞬间的失控。
索菲亚如同被火烧到了一样下意识的将手猛抽一下,但罗宾手指收紧,仅凭肉丨体的强度想要挣脱这样的桎梏不太容易,但下一秒,罗宾却觉得自己手中突然一空。
索菲亚已从困锁之地脱离。
他看到索菲亚脸上的笑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