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光线都从监狱高墙的东北边升起来,再从西南边落下去,陆锦和在操场上荡来荡去,抬头看向天空,让光线从自己白皙的双指穿过,恒星的光亮被他框定在两只之间,然后慢慢滑下。
滑来滑去,几个月又过去了,算起来,陆锦和在这里待着,起码也有快大半年的光景,纪风送过来的两个名牌,无意之间,被印压出来的名字突块被他摩挲的平平整整。
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他不知道,分手信之后,纪风又陆陆续续给他写了几封信,无外乎是写一写自己平时的生活,再感慨一下洛诚的大变样,再说几句祝你安好之类的例行话。
死纪风,说好要分手,写信还写那么虔诚,说白了,他根本没放下嘛。陆锦和摩挲着厚厚的信纸,压抑住自己看信时上扬的嘴角,不过——也许,也许这样也挺好,也许纪风只是想把他当成个好朋友,多写几封信,多说几句话。
也许,是他多情。陆锦和捂着自己头发,有些烦躁地抓了抓,他现在这样,还怎么跟纪风待在一起呢?估计外面都在疯传,那个干掉三个□□重头人物的传奇陆锦和,那个已经确凿加入不冻港□□的陆锦和。
他完了,他是不可以和纪风在一起的,这几次信,陆锦和一直没给纪风回,一来他在生纪风轻易提出分手的气,二来,他不知道写些什么,他自己现在这个混混模样,他不敢给纪风看,要是说瞒着吧,按照纪风的职业习惯,或许他马上可以看出字里行间,陆锦和瞒了些什么。
好纠结,陆锦和生疏地玩弄着手中的笔,想起来,上学的日子他也没写过几行字呢。
但是,不回信好像也不太好。陆锦和坐到饭堂的饭桌前——这里有整个监狱的唯一的桌子。他把皱巴巴的草稿纸铺开,抓起笔,哆哆嗦嗦地划拉笔尖。。
“信展佳——”
然后呢?
然后,他笔尖就停住了,没想到写什么,倒是被狱警拍了拍肩膀。
“陆锦和!马上到问询室报到!”
总督判纪风执行任务态度松弛,一个月前,纪风被判去了边境。
他是在凌晨时的洛诚的家里被带走的,那天晚上洛诚没有回来,他坐在桌子旁,低着头在写信,刚起了个头,正在盯着窗外的夜景,思量着该怎么写的时候,就被带走。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狱警把总督把命令交给他,在他思考的时间里,他穿着睡衣被推揉上了车。
狱警把命令重新给他看了一遍,上面写着,“近期工作态度松弛,勒令送去边境反省。”
纪风瞪了瞪眼,不明白,但是他不敢挣扎手上的手铐,警察的本能驱使他得遵受纪律。但是他没办法把惊讶地眼神收起来,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公职人员应该做的,难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手腕不安分地转动几下,沉重的铁链缠绕住他的手腕,不太情愿地被他带动,发出哗啦啦的呻吟。
重铁链,这是对待重犯的标志,他的冷汗一下子迸发出来,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喜欢陆锦和?可自己不是给他写过分手信了吗?!
“别动!重犯!”狱警拿警棍恶狠狠低敲了一下他的背,他身上只披了一件薄丝丝的睡衣,沉重几下打击,让他痛喊出声。
他们把他上半身按住,把他的身子硬生生掰到九十度,然后拿锁链再次扣住,他现在,连头都不能抬了。
不能抬头……不能抬头……纪风的脖子用力梗了一下,链子二话不说把他拦回去。
不能抬头,不能抬头,为什么?!他感觉有东西闷在胸口,他感到难受,纪风吼出来:“我只不过是审讯了犯人!为什么要说我工作松弛?你们为什么要抓我?我为什么是重犯?!”
狱警直接一脚踹到他的背上:“纪警官,你的情况我清楚,但这是命令。”说完他又挥动警棍,这回,纪风被打得咳嗽一声。
“咳咳……你们不能这样……督查——”
“你和一个犯罪分子谈恋爱,这就已经足够过分了。”他听到坐在另一个位置的狱警讲话,接着他把那张信纸在他面前扬了扬。
“陆锦和,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他已经过了监察期!片儿警在报告中写他表现良好!”纪风梗着脖子,使劲抬头,前额的头发一缕微垂下来。
“他干掉三个□□重要人物,在监狱和□□的人称兄道弟,连监狱长都要靠他的威信管制犯人,他表现怎么良好?”
“不可能!”纪风几乎是惊叫出来,铁链被恶狠狠地一拽,好像要断了。
“我就是把他从小黑屋里带出来的狱警,他每天就在我眼皮底下走,和你这个只在屋子里写信的不一样。”狱警把他按下去,“警官,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别被那张好脸骗了。”
“不可能,不会的……锦和不会的,他人…特别好……”纪风的头无力垂下,埋在膝盖之间,那一瞬间,他只听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他一直是个犯罪分子!”那个狱警很沉静地和他说。
对……他一直是个犯罪分子,他的头无力地依在膝盖上,若是这样,被判为重犯,好像也挺正常的了。
那个半夜尽力抱着他上床的陆锦和,那个身子还没他一半宽的陆锦和,那个风一吹就倒的陆锦和——纪风不敢想,自己和他相处时他的一切体贴,会是骗他的。
“他能在我这里得到什么呢?”他喉咙细微地颤抖,几乎是呻吟出来。
“一定是你的庇护,有你的保证,其他警察就不敢说什么了。”
“我一来无权,二来无钱……”纪风眼睛往上瞟了瞟,他瞟到那个和他讲话的狱警的警号:2244。
“纪警官,这不是我能给你回答的了……对不起,根据命令,你要被送到边境。”
纪风抬脸,眼泪在这时,更像痛苦的结晶,边境固然不是人待的地方,然而,他更不愿意接受的是,陆锦和那一切都在骗他。
□□成员吗……那还真是——纪风感到喉咙梗咽,他想起自己大学时,说要扫黑除恶,这个星球上就不该有□□。
结果呢?他养了,还养了个重量级。眼泪被狱警套过来的头套擦拭干净,接着他的脖子上感受到一点刺痒的感觉,纪风清楚这是在干嘛,传说去边境的犯人,都不得看见沿路的风景,他们将被套上黑色头套,送往那个人间地狱。
我们将被套上黑色头套,送往人间地狱。
陆锦和深吸一口气,他听到问询室走廊上那片嘈杂声,他得在脸上装出些傲气,装出些强横,好让那些个□□混混害怕这个“锦爷”。
真累啊,他一脸傲慢地走到走廊上,那群混混一看,给他让路。陆锦和若无其事地走到航一身边,从他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根烟。
□□没混过,装□□倒是越来越熟练了,他把纸烟夹在手指中间,没有点火——他根本就不会抽烟。
“怎么现在才来。”航一看到他不接火,挑挑眉,陆锦和的这些强横和傲慢,只有航一知道他是演的。他也不会加以阻止,他航一又是进监狱,又是赌博,太不靠谱了,帮派需要一个新的权威人物。
陆锦和很合适,他现在可是道上“红人”。
航一默默笑笑,摸摸脸上的胡茬,当着陆锦和的面抽了口烟,一口白烟有意又似无意地在狭隘的走廊里,喷到陆锦和的脸上。
“学学?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不会抽烟了。”
“不学。”陆锦和厌恶地把纸烟插回他的上衣口袋,烦躁地在原地转圈似地抬了一下腿,在墙面敲敲手指,过一两秒,又抚抚墙面,好像是怕那水泥玩意被敲疼似的。
航一又笑:“咋,紧张?别紧张,你肯定能跟我一块出去。”
陆锦和在监狱里那么久,多多少少能听出一点蹊跷,他眉头一挑,咬咬嘴唇,若有其事地点点头。
航一收起笑容,把他的衣领拉过来,耳语:“你现在对我来说,位置很重要,懂吗陆锦和,如果你现在反悔,推脱不干,我保证明天早上,在医务室里挺尸的人是你。”
陆锦和无所谓似地冲他笑笑,问询室里的人出来,现在到他了。
航一看着他的背影,那一笑,他不敢轻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至少他能做的事,远远不是在夜场里揽活这么简单,亦或是他本人没发现。
我一定要把这人搞到手。航一有些兴奋,他发现,认识陆锦和的程度越是加深,自己好像就越是搞不清他的面孔了。
你是单纯还是伪善呢?陆锦和。
陆锦和关上问询室的门,他看着面前那几个问询官,这次问询,就是保释前的问询。陆锦和放松地插着裤子口袋,晃身摊在椅子上。
“来,问吧。”
三个狱警警惕地看着他。
“怎么了?”陆锦和耸耸肩。
“我们只是觉得……你变化很大,陆锦和。”其中一个狱警发话,“我觉得你渐渐从有救到没救上转了。”
陆锦和冷冷地盯着他看,他领子上的警号2244异常亮眼:“什么叫有救,你认为我之前在夜场揽活,那样算有救吗?”
“有些面具,呆久了就会摘不下来。”那个狱警打开台灯,清了清嗓子,“好了,说正话,名字?”
“陆锦和。”
“你认为自己服刑期间的表现怎么样?”另一个狱警问。
陆锦和愣住了,他没想到他们会这么问。
“我认为——我在狱里对之前的行为进行了充分的反思,对自己的罪行进行了充分的忏悔,对受害者充满歉意。”
“是吗?成名?对你当时的客户,充满歉意?”
陆锦和坚定地点点头:“我想是的,他固然过分,但我不该在他死后做出那种事。”
2244愣了愣,那个坚定——他点点头:“不用再问了。”
陆锦和往后把椅子一推:“告辞。”
2244站起来:“我要问点私人问题,陆先生,你真的对成名充满歉意?”
陆锦和转身,那个狱警锐利的眼神,仿佛要把他所谓的□□面具戳破,他的眼神下意识地躲了躲,他注意到另外两个狱警也很认真地看着他,等着他回答,他嘴唇颤颤,然后冷冷地抛下一句:
“警官,我想我刚刚已经回答过了。”
他没有再回头,默默掩上门,航一凑过来,陆锦和却低着头没有看他,他没有强行拦住他,航一刚刚那一下,瞥他的眼神,第一次这么冰冷。
航一吞了口唾沫,他也是三十多岁的□□老大了,这么冰冷的眼神,还是第一次见。
他们问了他什么?
陆锦和径自沿着走廊往外走,对成名充满歉意?
外面正在下雨,低洼不平的地面积了一个水坑,陆锦和头一低,泥水反射着他的脸。
他想保释,他想把自己的表现和忏悔变优良,他想快点回到纪风的怀抱里去。他并不想混什么□□,可是□□的面具一戴上,他却隐隐感觉自己犹如鱼得水,似乎自己天生就为这些血腥罪恶而生。
他感觉到混乱,他想把这一切归于监狱的肮脏,却没法忘记自己是怎么把航一的威信给压下来的,他娴熟地把赌桌推翻,然后把航一揍倒在地上。
根本就是无师自通。
他盯着水池的脸——很快不敢再看了。
洛诚在夜场纵欲的时候突然接到督查方面的电话,他挑挑眉。
“你们终于把他带走了?”
“嗯,上面还审批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