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柴火旁的热闹冷寂了下来,杨虔看着碧铃寂寥的侧脸,故作轻松道:“哎呀,青琅那个人吧就是轴得很,这个事虽然他难受,但也不全然怪你……他姓李,这个姓氏生来就是沉重的,你也别难受,也许他过两天就好了,他……”
碧铃只是摇头,眼神比将熄的柴火还要动摇:“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必须跟我回郢都,受封领赏,成为显德将军,没有实权的将军自然没有兵、没有狼,也没有自由,他必须留在郢都,受着百姓称赞,直到他死,直到李家百年被遗忘,直到至南代代江山代代帝王,彻底弃了图腾与狼神。”
杨虔也不忿了起来:“那这种事!百年之后自然会发生,他若十八年前没有得救,李家不也灭族无后,如此一生,又如何不好?”
夜风一过,柴火倏忽一灭,只余火星点点,碧铃眼里的光也暗了下去:“可把这样的命运强加给青琅,他如何能愿意?他如何不憋屈?他今后的余生都要与我绑定在一起,算计着他的心甘情愿,让他听着他人违心地祝贺……分明,我这样的人,是不配做他的显德将军夫人的……”
显德将军夫人?
看着杨虔疑惑的眼神,碧铃苦笑地解释道:“青琅回郢都受封,以后也要久居郢都,不再留于边境,陛下自然是要赐婚的,你可知当初为何陛下叫我接近他?”
杨虔直觉碧铃要说的答案会让他震惊,脚下却生了根似的:“……为何?”
“让青琅爱上我,爱上一个男人,心甘情愿地同我承诺一生,男人生不出孩子,这样便不用杀了青琅,李家也能无后而终。”
杨虔咽下了即将脱口的骂声,碧铃眼里一片死寂。
“……陛下之前极力在郢都散布我与他的轶事,叫百姓从震惊、骂声到称赞,封赏青琅时,便可说是感动于我们的真情,破例赐婚于两个男人,将我赐给他,一个动了情的花魁不再可信,由此碧落阁换人,用我去绑青琅一生。”
陛下不亏。
那双空洞死寂的双眼看向杨虔,碧铃轻声问道:“杨将军……如果你是青琅,你还会爱我吗……”
如果今后的余生都被算计了进去,如果这场真情的开局就是编排谋局,“不恨你都不错了。”
杨虔说完,碧铃的眼角这才苦笑着掉下一滴泪。
……
能留在边境的时日不多,只等陛下封赏的圣旨一到,李青琅就得永别边境,回到郢都,直至他死。
其余的将士们都不知,只笑李青琅回来就往林子里扎。
“青琅真是驭狼李氏的后代,咱几个跟狼军守边疆这么多年了,看着奔狼心里还是害怕……青琅倒好,日日跟着狼往山里跑。”
碧铃在军营里无所事事,那晚之后接连三日,李青琅一到白天就往鞍集山里跑,只在他生辰的当晚,碧铃守在他营帐前,匆匆对他说了句生辰安康。
而后二人便再也没了交谈。
杨虔看在眼里,无从调和劝解,那晚的谈话,二人之间似乎被命运和帝王系了个死结,虽然是把他俩拴在了一起,但这结却再也打不开了。
今晚,李青琅又是快到半夜才从鞍集山上下来。
回到营帐前时,碧铃已经靠着他营帐门口,席地睡着了。
李青琅叹了口气,制止了靠上前准备舔碧铃侧脸的清平,这些时日,他无非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碧铃,二人间乱七八糟的隔阂太多,分明怀着对彼此真挚的情意,却无从坦然地相爱。
李青琅将手穿过碧铃的膝窝与腋下,缓缓直起身,将已经熟睡的碧铃横抱了起来,送他回客营。
碧铃住的客营里,床铺单薄,枕头还有股长久不晾晒的潮味,也是,边境军营少有客人,偶有被营救下山的迷失之人借住。
看着营帐内一室沉重的冷寂,想到了灯火辉煌的枫铃馆,李青琅叹了口气,抱着怀里熟睡的碧铃转身回了自己营帐,好歹自己营帐里卧榻的床褥是厚实柔软的。
把碧铃轻轻放在卧榻上,沾床的一瞬,他沉睡而静谧安好的脸半陷进了填着粟米壳的枕头。
李青琅伸手轻拂去碧铃噙在唇角的发丝,看着那人熟睡后微启的唇,李青琅倾身落下一个轻吻,而后沉沉地叹了口气。
像把山野自由的狼活生生打进金子做的雕塑供起来,李青琅还得千恩万谢,自己探情报、进敌国的心思与筹划无人喝彩,救下心爱之人,一切顺利,爱人却还责难自己的冒进,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将军,不被允许风发意气,精彩的人生和胸怀的志向因为姓李所以不能被实现,真是憋屈!
陛下没有给自己选择,可碧铃是他不忍心苛责的枷锁,也许心头郁郁之气散去,总有一天能心无芥蒂地拥他入怀。
这看一眼少一眼的鞍集山野和自由天地,叫李青琅叹气连连,不知何日,陛下传令回郢的圣旨就会逼近、到达,宣告自由的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