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没叫他二人等太久。
那天,碧铃在李青琅的营帐内醒来时,李青琅很自然地睡在他旁边的位置,二人一人一个被窝,李青琅背对着他,宽阔的后背随着呼吸翕合,像鞍集山上被风吹过而起伏的树冠。
从那天后,俩人恢复了正常的交流,杨虔见他俩从一个营帐里出来,一脸揶揄,李青琅没搭理他,碧铃只是苦笑着摇头。
“嚯,你俩这事我可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我不再过问了!”
结果没两天,他又开始逮着碧铃问东问西:
“你俩啥情况了?还没冰释前嫌甜甜蜜蜜?”
碧铃不着痕迹地叹口气:“待我客气不热络,说不上怪不怪我,但大约……我与他也很难像从前那般了。”
“你不是花魁吗?你且哄哄他啊!”
碧铃一时语塞,最终还是叹出了这口浊气。
若他二人间,就真的只有他二人的矛盾就好了。
“狼腾至南,佑我江山,孤嘉奖李氏青琅,年少有为,果敢无畏,深入臧西敌后,携重要军情安然而归,又感念李氏全族壮烈,将先祖未享之哀荣赐予李氏后生,封李青琅为显德将军,又,郢城碧铃同边境杨氏子虔,竭力搭救,同享军功,孤念军民情谊、各部同仇,特许同封荣、共享誉,许回郢受封。”
杨家营里的将士齐整地跪着,圣旨念完,传令官将旨意放置杨城手中,又将赏赐之物一一列出,杨城派官员收下,几人跪地谢恩。
唯有一样赏赐,一方样式熟悉的木盒,由传令官亲手赐给了李青琅。
领了圣旨,听完圣意,李青琅打开了那方木盒,青玉发冠,无雕饰,无錾刻,通体浑绿温润的色泽,与那枚青玉发钗显然是一套。
分两次送来,陛下的暗示意味已经足够明显。
“嗯,没有错,是显德将军的冠……唉,陛下此举,便是不容你拒绝。”
看似殊荣,实则钳制,毕竟战争还没开始打,就论军功,封赏了李青琅一个至高的虚名,还刻意在圣旨里提及碧铃,恐怕一切正如他们猜测的那样。
边境几位与李青琅相熟的将士都流露出不舍:
“郢都又不是青琅的家,这儿才是!”
“是啊,这才刚回来几日啊……”
李青琅已经在收拾行囊,笑着对将士们说自己还会常回来看望他们。碧铃为他做的衣服在一路护送臧西而来时破损、污浊,最后自己还是一身曾经常穿的劲装上路。
他状似无意地说了句:“还是这身衣服穿得踏实。”
也是,棉麻的布料虽然价廉,但怎么洗都不会坏,也不用怕勾丝、搓坏金线。
也许这话是这意思,但是碧铃心思玲珑,听到这句后,脸色白了白,抿了唇没有接话。
二人逆着来时路回郢都,杨虔也要回去受封,所以他也加入了这队伍。
有杨虔在,一路气氛活跃,只是交谈间,李青琅能感觉到碧铃时不时地偷瞧着自己,若扭头去问他,他又只是摇摇头,不再多言。
对于碧铃来说,一直从官道而归,到栖霞郡时才景色熟悉,之前同臧西一起,后半程都在山里走,直到这里回到官道,他才有恍如隔日的感慨。
而对于杨虔和李青琅来说,这路常走:
“每次应召回郢都,都必须要从官道走,这几个关卡的门人我都快脸熟了。”
杨虔从长尾的背上跳下来,去给门人递交通关文书。
李青琅也点了点头,对碧铃说:“所以臧西那个路线要求其实是不合规矩的,现在想来,他们竟也能将如此违和的要求编出毫无漏洞的合理说辞来,真是厉害。”
见他主动搭话,碧铃顺着清平背毛的手一顿:“是的,七句真三句假,只说不重要的目的,掩盖真实打算,偏偏说辞用的还都是些真实的缘由,真真假假的,叫人防不胜防。”
碧铃本意只是附和,李青琅听完却一愣,然后也学着碧铃的样子,低头抚着身下狼背的毛,避开了碧铃的视线:
“……是啊,真真假假,防不胜防……”
这话像是说臧西,又像暗指自己。
碧铃眼神一暗,徒劳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辩解与宽慰。
杨虔拿了文书回来,好奇地问李青琅在聊什么,李青琅只催了前头的毛毛进栖霞:
“没说什么,走吧,我们不在栖霞停留。”
碧铃心底一片滚过绵针般的刺痛,跟在二人身后,直到过了栖霞,连夜赶到晟城,半夜进了馆驿,他倒头就睡,长睫夜烛的映照下,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看上去如同青黑的眼圈,似是疲乏至极。
唯他入睡时,李青琅才肆无忌惮地温柔看向他。
“事到如今,我依然觉得,陈小姐向高将军递出勇敢而坚定的手,是话本子里最触动我的剧情……”
可我已经……学不会了。
越过你编排的相遇、拥抱你沦陷的真心、抵抗随你而来的帝王家算计,勇敢去爱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碧铃。
而这些话,李青琅无论如何都无法看着碧铃含情的双眼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