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陛下,人对李家的感怀和敬意会随着时间淡忘,但是恨意和诅咒却不会,尽管至臧大战过去了快二十年,提起李家,依然会有臧西人会恨得牙痒痒,好像当年就是他参加了至臧的战争,亲身经历了那场点燃天空的山火。
李良安的面容掩在兜帽下,看不起神色,李青琅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说与他听:
“搭了出戏台子,要唱复仇的戏,结果拔出剑,却发现所恨之人却正坐在台下鼓掌喝彩……”
……
一路到杉德,李青琅的眼中都一派清明澄澈,萨莉亚把日子掐得精准,尽管路上因为李青琅中途带着碧铃逃出耽误了一日,他们依然赶上了女皇诞辰,当日,李青琅便跟着使臣队伍直入臧西皇宫。
和繁华热闹、人声鼎沸的至南郢都不同,杉德比起都城,更像一座圣城,肃穆而庄严,有着规整的边界和分区。东侧军区和西侧的民区被一条白色砖石的长街隔开,长街两旁是用白色砖石砌成的象,那些雕像和真实的象差不多大,它们形态各异,却无一例外都是战象,神态激昂而怒,箭矢和短剑被雕刻出锋利,仿佛落下后真的能够隔开敌人的咽喉,让殷红的热血洒在洁白之上。
李青琅跟着使臣队伍一路深入杉德城,路上没有遇到围观的百姓,只有肃穆的寂静,他抬头挨个端详着长街两旁的雕塑,疑惑地想,臧西信奉象,不是尊崇它的宽和慈悲与母性吗。
可直到沿着长街走进皇宫宫门,都没看到哪怕一头,舐犊怜爱的慈悲母象,全是战象厮杀的模样。
李青琅之前进宫述职时还在内心里暗暗抱怨过,至南皇宫里玄色沉稳的大殿和开阔的殿前广场让人一进去就心里发慌,不敢高声语,恐惊殿上人。
但进入臧西皇宫,逼仄低矮的热雨树冠和隐在其间的蛇、猴雕塑都是神色凶恶,李青琅在被吓了几跳之后,还是暗赞至南皇宫恢弘大气。
在白色砖石的两侧,镶了宝石后更为逼真的雕塑延出路线,圆形的彩色拱顶从树冠间露出,前方便是臧西皇宫的主殿。
“今日女皇陛下诞辰,城中行寂静之礼表示尊敬,和咱们至南不同,你进去后别说话就行。”
李良安凑近,小声对李青琅道。
寂静之礼?过个生辰这么不吉利。
李青琅嗤笑一声:“我又不是来贺她老人家诞辰之喜的,我倒也不必遵循这种礼节吧。”
李青琅很清楚今天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本人,恐怕就是萨莉亚殿下给女皇的贺礼本身。
李良安一时语塞,加吉换了一身白袍,萨莉亚独自进入殿中,其余使臣都在外等候。随后,她换了一身白纱,红宝石束腰与臂环成套,从殿中走出,比起出使在外利落的黑纱齐踝裙,这身白纱要更为正式、尊贵,纯白不染的白,和雕塑、砖石以及拱顶使用的底色一样。
抬眼看到李青琅时她愣了愣,而后才想起哪里不对般,意识到李青琅耳垂上的那颗从未摘下的红宝石已经不见,此刻,他的耳垂上空空如也,只有一个泛红的耳洞。
她垂了眼,而后静默着带着一行人从正门进了正殿。
这里安静得像空无一人,两侧却分明立着一整排的侍女,走进殿中才依稀听见交谈之声,殿中央是层叠着白纱与白色披帛的年迈女人,她眼中闪着笑意,嘴角却垮着,皱纹间尽是威严,萨莉亚与她的眉眼很像,但她身边的另一女子却同女皇那浮于面上的笑意类似,嘴角都是锋利地垮着,尽管嘴是笑着的,可当口唇一闭合,那笑意就立刻消失了。
“萨莉亚,你回来了。”
“母帝。”
萨莉亚一挥手,加吉带着使臣列到侧面而立,垂首不语,李青琅正迷茫着,被两个侍卫持刀押到大殿的一角,那里堆着银质器皿、玉器、珠宝,还有稀有木雕成的象神。
分明都是些贺礼!
不知怎的,李青琅想到齐北来访时,被关在笼中、装在礼箱里的清平,也是在金银珠宝中惶然无措、盲目攻击的模样。
难怪有个词叫“负隅顽抗”,李青琅站在华丽的宝石间,讽刺地想,自己之前还驯服清平,转眼,自己也成了清平。
冷眼打量了一圈殿上的人,这的人还不少,却个个都静默不语,李青琅觉得可笑,兀自冷笑出声,这声突兀的笑意,吸引了众人的关注。
视线集中过来的那一刻,李青琅斜挑了挑左眉,他勾唇一笑:
“至南驭狼李氏,恭贺女皇陛下诞辰安康,寿比鞍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