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不过他,又上去恶狠狠地补了一脚,路过的行人都像是没看见似的,纷纷避让。
即便隔了老远,梨瓷也隐约能够听到皮肉钝击的声音,听起来就很疼。
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不平事,想起瓦舍里方才那出《包公案》,立刻就头脑发热地冲了上去,大喊了一声“住手!”
听见这样稚嫩又清甜的嗓音,程立雪不抱什么希望地抬头,却仿佛看见了仙女。
眼前的姑娘生得雪肤花貌,着一身碧色罗裙,裙摆的花纹都是用金线织就,他认不出头上发簪的款式,只看到鲜艳的大颗宝石并繁复的镂雕工艺制成了一只金色的蝴蝶,在她的发间振翅欲飞。
那群人扭头一看,估摸着是哪家千金大小姐外出游玩来了,当真停下手来。
领头的人也瞧见了梨瓷,胆大地调笑道:“呦,哪里来的小娘子,长得倒是挺不错,怎么,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要多管闲事?”
朱修金虽然狂,倒也没傻到底,造次之前,还记得要问问门第,他的手下也像是给他助威一般,继续对程立雪拳打脚踢起来。
梨瓷义正辞严道:“不管我从哪里来,打人都是不对的,你们放开他。”
见小姑娘说不出门第,朱修金便更放心了,他大言不惭道:“本公子乃是淮安府尹之子,南京守备冯大人的亲侄儿,想打人便打了,就算上了衙门,也能奈我何?”
“不过嘛,”他转头看着梨瓷,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你若是能陪本公子高兴高兴,让本公子忘了今日的不快,放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梨瓷听不懂这些粗鄙之语,但她本能地不喜欢这个人,一点儿也不想跟他牵扯,摇摇头后退了一步。
程立雪忍着剧痛,扬声道:“朱修金!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别把无关的人扯进来。”
“哈,那又如何?没本公子的同意,你俩今天一个都走不了,”朱修金大笑着往前跨了一步,“小娘子躲什么呀?”
他正要抬手去摸那张雪白的脸,却忽然被人擒住了小臂,力道之大,他立刻痛呼出声:“你你你你放手!”
“让他们停手。”
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在巷子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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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影司的动作很快,不过半日功夫,北铭便已经带来了最新的情报向世子汇报。
“昨日广成伯府表小姐梨瓷带来的食盒之中的确是医治不服之症的合香散,无毒,书房中的吃食也没有异样。此外,濯影司已查明梨瓷身有宿疾,为了寻名医诊治,从山西来了应天。前些时日不在府里,便是去了城外积云山薛神医处养病,以往两年俱是如此,并无可疑之处。不过……她返家之前还顺路去了一趟净明寺,据说与寺中的梵贤大师说了两句话。”
南玄正在替世子整理文书,不过跟着听了一耳朵,立刻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净明寺可不是什么山野小寺,开国时甚至得过太/祖皇帝亲赐碑文,如今在朝野中亦有一定的影响力,梵贤大师身为住持,怎会无缘无故与一个小姑娘闲话?
北铭继续道:“那位表小姐在净明寺捐了八万两香油钱,求了姻缘签,梵贤大师亲自替她解签,说是红鸾星动,好事将近。”
听到这个惊人的数额,南玄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谢枕川的表情也有些微妙,濯影司与刑部多有交集,这些年来,他阅过不少坑蒙拐骗的大案卷宗,便是在那些卷宗里,也没有像这样有钱又好骗的。
“将近,”他将这二字重复一遍,语气玩味,“可说了是什么时候?”
北铭点点头,将方才那句话补完:“梵贤大师说不是今年,便是明年了。”
……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废话。
谢枕川有些笑不出来了,“还有呢?”
暂时没有了,不过这也不影响北铭根据现有的情报做出合理的推测,“这位梨姑娘与净明寺有大量金钱往来,梵贤大师又与其有密文来往,的确可疑。”
谢枕川暂未发话,不过接触了两次,他已经发现梨瓷的行事作风与常人有异,又长了一副天真无邪的美丽外表,极易迷惑人心。
见主子一时无言,南玄忍不住小声问道:“金钱往来……那不是香油钱吗?”
北铭立刻驳回:“那可是八万两,你是信她傻还是我傻?”
……南玄觉得自己都有点想信,“那密文呢?”
“自然是那封签文,”北铭越想越顺,又提起一桩事:“启禀大人,今日梨姑娘离府外出,我们的人在她院中搜了个遍,并未找到那封签文,最终确定她将那签文放在荷包里随身带着。听闻她去了集市,又派了探子前去接近,结果她不仅时时刻刻将那荷包紧攥在手里,还不知在其中置放了什么提醒的物件,稍一触碰便作响预警。若仅是一封普通签文,何必如此随身携带、小心提防?”
谢枕川沉吟片刻,终于道:“梨瓷毕竟是梨家大小姐,科举案不会与她牵扯过深,暂且将那封签文取来一观,不必做多余的事。”
北铭跪在地上认错,“属下无能。”
为了不耽误大事,他只能寄希望于世子,抬起头冒死道:“我们的人不敢打草惊蛇,暂且还没有得手,恐怕只有与她相熟的人才能近得了身。”
谢枕川凉凉道:“自去司务署领罚。”
“是,大人,那密信……?”
谢枕川睨他一眼,勉强算是应了,“下不为例。”
“是!”
城门失火,南玄也不敢幸灾乐祸,赶紧替世子挑选好了外出的衣物,服侍世子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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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报指引,谢枕川很快便找到了梨瓷的所在。
闹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她的身影却尤为好认,哪怕看不到那张蛊惑人心的脸和贵重繁复的衣饰,便是那一头被养护得比水丝重莲绫还要柔顺润泽的长发,便足够惹眼了。
街上的许多人都在悄悄地注视着这个好看的姑娘,谢枕川的目光反而是最无意的那一个,他遥遥跟在梨瓷身后,看着她孤身一人折进了一条小巷之中。
他快走了两步,正想看她是否要在此处与人接头,结果她胆大妄为地冲到了一群正在闹事的地痞无赖面前,无兵无卒,甚至手无寸铁,也妄想制止他们。
……真是愚蠢的天真。
谢枕川懒懒垂眼,看着她腰间垂着的云蝠绣绡金绫如意荷包,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荡,发出好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