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宣赢说话,身旁的杨如晤也站起,径自跟二人互碰酒杯,一饮而尽:“好了,自家人的酒什么时候都能灌,忙去吧。”
他语带玩笑,不着痕迹地遮掩了过去。林漾抿抿唇,也不多劝,笑吟吟地挽上贺此勤转去了下一桌。
那一桌几乎都是跟贺此勤年纪相仿的人,有男有女,想必是林漾与贺此勤的好友,他们不拘小节,把酒言欢,戏谑贺此勤等来日真正结婚时,一定要让他好费一番力气才能把林漾接走。
贺此勤豪情万丈,揽着林漾的肩,说放马过来。
宣赢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心里忽然跟被戳了个窟窿似的难受,贺此勤是他的亲弟弟,他们从小长大,打过骂过也笑过,幼时也曾挤在一张小床,趁着大人熟睡,趴在窗户边上看星星,一边数星星,一边希冀着长大后的生活。
“阿勤。”
还在与好友畅聊中的贺此勤猛然回头,很快,他中交谈圈内脱离出来要奔宣赢所在之处而来,但是宣赢对他抬了下手,手心向外,意思让他不必动。
宣赢脸色依旧冷淡,完全没有融化的迹象,隔着人群,他冲贺此勤遥遥举杯,道声恭喜,仰头将那一杯香槟饮尽。
放下杯子,宣赢也不再惦记跟杨如晤的交锋是赢还是输了,起身离席直奔楼下,任玥一路紧挽着他的手臂,不安地问他有没有不舒服。
宣赢脚步一顿,胸腔郁气翻涌,却笑着安抚任玥:“我以前酒量都能喝倒沈休,这才一杯,没事。”
任玥忽然沉默,步伐也定在原地不肯动,宣赢回头看,望见一双含泪的眼睛。
二人已至大厅,阳光散在各处,宣赢翘起嘴角,在她脑门一摁:“妆都花了,你要这么一副样子回沈园,沈休回头就得找我算账,收拾一下去。”
任玥低下头,抓住宣赢的手,一点点把自己的手指扣进去:“谁都会走,我不会。”
“我知道。”宣赢晃晃手腕,抓的更紧了些,撑着精神跟她玩笑,“你最爱我。”
二人说好车里见,司机已经提前把车开到门口等待,上车前,宣赢仰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车前坐进后座。
酒店位于繁华地段,周遭声响凌乱,耳边有行人步履匆匆,也有道路之中起此彼伏的笛鸣声。
在遥远的嘈杂声中,宣赢思念起了宣文林。
他那个没福气的亲爹是个小科员,朝九晚五,薪水不高却也足够生活,他常常说日子就得慢慢过,履历也得慢慢熬,过几年就能轮到他升职,到时候给宣赢宣勤买好多玩具。
过几年.....再过几年,日子太快了,没过几年宣文林就死了。
宣文林是个很开明的父亲,在别人家给孩子制定必须严格遵守的规矩时,宣文林从不效仿。
他不会对屡屡拿第一的宣勤格外关照,也不会对成绩较差的宣赢横眉冷对,他会说拼尽全力就好,对得起自己的努力就好。
但是开明并不影响一位父亲的威严,若在检查家庭作业时被宣文林发觉谁有不老实的迹象,那一顿揍是少不了的。
充满烟火的生活随着宣文林的死亡消失不见,离家之时宣赢带走过宣文林的一张照片,蓝底工作照,宣文林的白衬衣衣领平整,相貌堂堂器宇不凡,但是那个钱夹宣赢后来不小心弄丢,找了许久,也没能寻回。
宣赢闭着眼在脑海中描绘宣文林的轮廓,他还是是年轻模样,随着宣赢的记忆变得生动起来。
宣文林不正经地问:“儿子,又想我了?”
“啊,想了。”宣赢喉结滑动,听见自己跟他对话,“想陪你去呢。”
“好儿子,你爹不缺人陪。”宣文林站在他面前说,“你好好的。”
用意念幻想的画面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宣文林的脸在渐渐褪色,他的目光里有担忧也有无奈,像是死不瞑目,眷恋尘世。
“爸,宣勤订婚了,婚期定在年底,那姑娘很好,配你那傻儿子绰绰有余,但是他改姓了,没办法,他受过委屈,你也别怪他。”
宣文林的脸淡化到消失不见,余音尚在回荡:“不怪,都要好好的啊。”
一声刺耳的笛鸣响起,宣赢睁开眼,一滴眼泪沿鼻梁滑下,‘啪嗒’一声,重重砸到衣服上。
他用手指蹭了下眼角,目光投向酒店方向,暗骂自己晦气,人家在里头喜气洋洋,他在外头哭丧。
宣赢把腕间的珠串摘下,用指腹捻了几下,静过片刻,他拍拍前排座椅,管司机要了支烟。
熟悉的气味在口腔里蔓延开,辛辣,苦涩。
烟过半支,窗边被一道身影挡住了光线。
宣赢吐出一口烟,看也不看这道身影:“滚开。”
杨如晤恍若未闻,盯着他脸前散开的烟雾走了些神。
宣赢长得好看,尤其面无表情时更能突显一股特别的气质,仿若不食人间烟火,但又无可奈何地接受世俗摧残,这些气质投射在眼睛里就成了一种不耐烦、不谄媚、不高兴、还隐晦地带着点毁天灭地的疯感。
配上刚才抽烟的画面就很有冲击力,白衣黑发,碧色玉珠缠在手掌间,一缕烟雾如云烟缥缈,不像在抽烟,更像在焚香祝祷。
杨如晤伸手拿走他的烟,扔在地上踩灭,宣赢愣过几秒,正欲质问,只听副驾驶门一开一合。
“工作太忙,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副驾驶那个男人适当示弱,“里面闹哄哄的,让我在你这儿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