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响,弥祯看向他们,神情淡淡,道:“你们都查到什么了?”
一名太医率先开口道:“那老者死相骇人,但好在血并不会让人感染。此症应是丹毒,今年冬天比往年都更冷,感染风寒者极易染上丹毒。只是尚不明确为何那老者会爆体而亡。至于那名男子的症状,实为顽藓,冬季易患,并不具备传染性,只要结痂就没事了。”
话音刚落,弥祯的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另一人却道:“陛下,我们查到昨日这些人一部分是城中贵族,还有一部分是布商和裁缝。至于那名男子因常年酗酒,只是一个散工。除此之外......”那人顿了一下,又道,“我们又发现了十七名与老者症状一致的人,另有十五名与男子症状一致的人。此事恐不简单。”
太医神色一沉,这与他们所查到的完全不一样。可为什么是布商和裁缝呢?
弥祯站起身,眉头深锁,看向太医,道:“可有什么医治之法?”
如果之前诊断的结果不成立,那医治之法必定也未必能奏效了。太医心知此事蹊跷,不敢妄下论断,默了少顷,道:“这两种病来得怪,若真依这位大人所言,那先前所想的治法应是无用了。可眼下扩散如此之快,也只能先依表征医治,尽快查明病因。”
另一人道:“陛下,眼下除夕将至,怪病横行恐乱民心。当务之急应先安抚民心,防止疫情进一步扩散。”
弥祯狠揉了下太阳穴,道:“传令下去,即日起关闭城门,内外百姓不得进出。城中百姓自居家中,不得外出,若发现症状,立即以飞羽信传递信号,同时准备好百姓生活所需物资和药物,以确保在家中生活无恙。另,严查坊间流言,决不能让恐慌蔓延。太医院加紧找到医治之法,立即起草防疫章程,分发至每个百姓手中。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朕就在这里!誓与全程百姓共克时艰!”
二人齐声道:“臣遵旨。”
太医想起弥祯方才的异样,道:“陛下,您看上去脸色不好,容老臣给您看看吧。”
弥祯摆摆手,笑道:“朕没事,只是没休息好罢了。现在疫情严峻,朕自当保重己身。”
太医还是有些担忧,道:“您真的不要紧吗?还是让我给您看看吧。”
弥祯见太医态度坚决,便让他把脉查看,直到太医亲自确认无事后才放下心来。但仍是道:“陛下若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告诉老臣。”
弥祯道:“行啦朕知道了!对了,适才说那些人有一部分是布商和裁缝,查查看这里面有什么关联。记住,一定要注意防护!”
二人领命后离开后,弥祯望着城外的方向,默默攥紧了拳头。
封城令一出,百姓们恐慌有之,无措有之,但在朝廷的举措下,他们很快就安定下来,积极配合,居家不出。
原本该因新年而热闹的大街,现如今,没有欢笑声,没有叫卖声,只余瑟瑟风声和军队巡逻时铠甲的摩擦声。
虞致因为没有感染而不必留在隔离区,但眼下城门已关,她作为一国皇后本就没打算离开这里。她带领弥祯派遣来的太医和官兵,按照症状轻重划分了三个隔离区,并亲自向他们发放了物资。
因第一批发现感染的人多为裁缝和布商,太医便果真在布料中发现了端倪。云槐所用布料大部分来源于本国特产的槐锦,而制成槐锦的秘诀来自于一种云槐特有的,名为“槐丝子”的虫子。此虫身似蚕,但有蜘蛛的触手,喜食槐叶,吐丝可织布,名槐锦。因槐锦质地细腻轻柔,光泽鲜亮,冬暖夏凉,深受云槐人喜爱,同时也深受他国百姓喜欢。
新年将至,百姓们裁制新衣,这些人都直接或间接的接触了由槐锦制成的新衣。
可诡异的是,他们并没有在今年的槐丝子身上发现异常,却在活人血液中发现了处于休眠状态的虫卵。
此结论一出,把所有人都吓坏了。不少人当即就要把身上的旧衣服脱下来,还有人一想到自己的身体里有无数个虫卵,就害怕得不停地抓挠身上的皮肤,痒得在地上直打滚。太医紧急采用针灸和艾草熏香的方式抑制红纹蔓延,初见成效。
奈何祸不单行。
第一个颈部有顽藓症状的男子,他的恢复速度异于常人,在敷完药一刻钟后,患处已然结痂。本以为结痂变好,却不想结成的痂竟直接长在了他的身上,并向周身蔓延,触感像树皮一般坚硬。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的一条手臂就完全木化,动弹不得了。不仅如此,他也莫名变得暴躁,发疯似的用头不停地撞墙,一下比一下力大,撞得满头是血,硬生生将自己撞晕了。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人心又乱了。
自打枫弋与汐乐成亲后,每一年的除夕都是四家人一起在云槐团聚。今年由于云湘纂书和鬼界庆典,无法一聚。只有遥岐母依夫妇是空闲,二人便决定分别到云槐和鬼界看看老友,再回到天迦山与明祈云湘一起过年。
二人一到云槐却见城门紧闭,满目萧索,不见百姓,士兵皆遮面而行。二人见到弥祯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遥岐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会同时出现两种瘟疫?”
弥祯疲惫地睁了睁眼,似真似假地道:“说不定是有人想要我的命呢。”
母依道:“呸,说什么胡话呢!这病怪得很,我现在就去找云湘。”
话音未落,弥祯制止道:“千万不要!且不说云湘如今的身份就不宜插手人间事,更何况她如今还怀着身孕,断不可让她冒险。我是这个国家的君主,理应由我来守护这片土地和这里的百姓。”
“眼下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虞致,她怀孕了。如今又一个人在城外,我不放心。”
二人都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可眼下却顾不上高兴。
遥岐当机立断,道:“母依你留在这里,我去找明祈帮忙。”还不等弥祯张口,遥岐摇了摇头,又道,“你不必再说。这病来的古怪,我们几个人只有云湘和明祈的医术是最好的,即便我现在不说,他们早晚都会发现。无论是神的身份,还是朋友的身份,我们都不能坐视不管。云湘那边,我会看着办的。”说罢,遥岐便施法离开了。
山下小院。
遥岐将两种病的症状告诉二人,二人神色凝重,云湘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遥岐犹豫了片刻,道:“不然就让明祈先去吧,等情况稳定了你再来。你刚编写完书稿,月份也大了,还是先在家休息几日。”
云湘救人心切,急道:“我可以等,那些感染的百姓能等吗!这两种病如此古怪,病程发展又如此之快,若不及时找到医治之法,恐生大乱。”
明祈低叹一声,道:“咱们三个一起走,湘君有分寸,我也会照顾好她的。”
遥岐见二人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言。
云槐城郊庄子。
“我不想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一男子跌跌撞撞地朝大门跑去,衣衫半裸,后颈上一片片的新肉混着血,结的痂粘连在皮肤上,将落不落,模样骇人。还有不少人因为同那名男子一样亲眼目睹了惨状而躁动不安。他们在庄子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且没有任何防护。士兵们抓人,虞致高声安抚人,一时间,哀嚎声,痛哭声,气愤声,响成一片。
三人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混乱之中,虞致险些跌倒,遥岐手疾眼快飞身扶住了她,道:“你没事吧?”
虞致站稳后,这才发现遥岐三人,惊道:“你们怎么会来?”
话音刚落,明祈就像空中抛出一把香粉,这香粉一见光便无形无色,细小如尘埃,但其味清香,香味悠长,有镇定安神的功效。不多时,所有人都冷静下来了。方才那名男子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面上惊恐之色还未褪去。
明祈道:“发生什么事了?他们为何要逃跑?”
在场的人都不由倒吸一口气,无人敢言。
士兵将这些人一一送回隔离间,并带着明祈和遥岐来到了柴房,二人一抬眼,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地上放着一具尸体,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一根人形木头。走近一看,这人面目狰狞,四肢扭曲,躯体已经完全木质化。瞳孔裂成树轮状的纹路,指甲冒出了新芽,躯体也长出了一些苔藓,看上去还有继续生长的趋势。此人正是第一个出现这种症状的那名男子。
明祈抬手一探,发现他竟是窒息而死。木化由内向外,一点点蚕食人体,直至彻底吞噬。
明祈眸光暗淡,深深地望了一会儿,在他的眉心处轻轻一点,只见他的五官渐渐回笼,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遥岐与明祈对视一眼,心中都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