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坊里姑娘的药费要十两银子,你砸的那把琴也要十两,合白银二十两,今日日落前记得去琉音坊把账还上。”她垂眸睨着那伶人,一笔一笔算着账务。
“我——”伶人下意识辩驳,瞥见沈昭宁那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色,又慌忙低着头,绞着帕子嗫嚅着,“我没那么多钱。”
“我管你有没有。”沈昭宁双手叉腰,模仿着伶人方才的语气,俨然将蛮横无理做到极致。
“嗤——”
一声突兀的轻笑无端响起,众人循声看去,仓惶行礼。
“见过公主殿下。”
沈昭宁低着头,手指不自觉绞紧。
可恶,又让她看笑话了。
正懊恼着,便见一双锦云纹皂靴步入眼前,头顶传来意味不明的调笑:“牙尖嘴利的。”
“殿下赎罪。”沈昭宁将身子压得更低,认错的话张口便来。
看完争执全程的魏时曦只觉有趣极了,这副恭顺的姿态,任谁瞧了都会以为她是只乖巧的小兔子,殊不知这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狐狸。
就是不知道爪子有多锋利,若真能将人挠出血来,那才叫稀罕。
“都起来吧。”魏时曦抬手虚扶一把,顺势将所有人都叫起。
“本殿今日心情好,方才的事就当没看见,往后,还请诸位恪守宫规,如若再犯——”她尾音拉长,漫不经心扫向捂着脸垂泪的伶人,一字一顿,“本、殿、决、不、轻、饶。”
这话,便是要她们适可而止的意思,不论今日有什么仇怨,都得在此打住,绝不许再生事端。
那伶人一听,登时消了找琉音坊秋后算账的念头,唯唯诺诺地应了是,便诌了个由头开溜,徒留沈昭宁仰着头一脸哀怨地看着魏时曦。
“奴家的琴坏了。”
得,这是不算了。
“那怎么办,”魏时曦歪头,含笑问道,“本殿赔你一把?”
沈昭宁却不应,垂下眼帘作惶恐状,“殿下金尊玉贵,奴家哪里敢向您要赔偿?”
魏时曦哑然,微微躬腰凑到她耳边,用只有她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笑骂:“小狐狸。”
言罢,她迅速退开,迎着沈昭宁控诉的目光朗声道:“本殿一言既出,岂有反悔的道理,一把琴而已,随后便差人给你送来。”
“多谢殿下。”沈昭宁这才欢喜,落落大方地行礼道谢。
魏时曦都能想象出她尾巴摇得颠儿颠儿飞起的模样,可爱死了,还欲再说几句,却被人猝不及防打断。
“殿下怎在此处?马上要开宴了,您不在场可不成啊。”来人是燕帝身边的掌事姑姑秋颐,见魏时曦迟迟不入席,特地来寻。
魏时曦燕帝闪过一丝遗憾,但秋颐是燕帝身边的老人,不好拂她面子,只得随其赴往宴席。
“今日来献曲的还有宫外的人吗?我看有几个面孔倒是格外陌生。”途中,魏时曦装作不经意地询问。
“殿下果真明察秋毫,”秋颐颔首,恭敬回禀,“陛下开明,确实恩准了不少本事过人的民间艺师入宴。方才站您面前的那位便是琉音坊的坊主沈昭宁,琴艺一绝,不少贵人府上都请她献过曲。”
昭宁,前途光明,余生安稳,真好听的名字。
她如是想着,继续追问:“琉音坊,京都何时有这地界儿了?”
“三年前建起来的,前年腊月时还向漠北捐过粮草。陛下念其助战有功,特亲笔赐名琉音。如今,这乐坊更是风头无两了。”
魏时曦了然,时过境迁,京都风物变换在所难免。
不过说起前年腊月,她倒是记忆深刻。彼时,暴雪足足下了七日,天寒地冻,兵马疲乏。北黎趁虚而入,率军围城,意图将他们困死城中。援军迟迟不到,粮草又即将耗尽,连她都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场仗里。
危急关头,数百辆运粮车突破重围驰入城中,解了将士们的燃眉之急。
那场仗赢得格外艰难,若非粮草及时送到,别说一座城池,恐怕整个漠北都会被敌国的铁骑践踏。
当时来了两批运粮车,其中一批由朝廷特派的官员押送,另一批……
“殿下,到了,”不待她细想,秋颐已将其带到了宴会所在地,正行礼请退,“宴席再过半刻就开场,您有什么指示直接吩咐侍女们便好,奴婢先去伺候陛下了。”
魏时曦回礼,“秋颐姑姑慢走。”
管弦乐起,百官陆续入宴。魏时曦由侍女引着坐到自己的位子,铺着蛟纹锦缎的楠木桌案上,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呈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