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这方狭小空间里,只有水流声和橡胶手套摩擦碗面的声音。姜南蕴这些天不断鼓噪的右耳,忽然就这么安宁了。
待收拾完,姜南蕴示意他去阳台。她自己也跟了过去。
今日的天气不错,整片天空碧空如洗,舒卷的云与纯色的蓝,看一眼都仿佛能净化人的心灵。
已快接近傍晚,风也不怎么大,让人少有的觉得舒适。
沈随乖乖巧巧地站在护栏边,转身间,眼睛直直地朝她望过来。
“......”
姜南蕴被看得莫名一噎。
原本她还想措措辞,试图让接下来这段即将要走心的对话听起来不那么生硬。
这下被少年瞅得发怔,心里话直愣愣就被她给抛了出来:“关于你父亲的事,能接受吗?”
话落,她搓了搓手,有点不自在。
这话她前一次跟他通电话时没问过。那会儿她只想着安慰他,大概是自以为是地说了好些“没事”、“会过去的”、“你还有我”,诸如此类的话。
眼下旧事重提,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要拔除他的刺,还是往他的心口又划了一刀。
沈随沉默了半响,这话属实不太好回答。
他唇角轻轻动了下,似乎是想要扯出一个笑来,可没能成功。于是他平静说:“没有什么接不接受的。”
这样的结果,就算是他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
或许大学这半年来,真的令他的眼界有所开阔。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晰的意识到,这世界上,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就像他得不到的贫困生补助,就像他生来就在大山的深处。三六九等,就连公平也对此有所划分。规则是上位者制定的游戏。当他们愿意遵守时,普通人才有上桌的权利。而当他们不再遵守,人们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个世界,公平才是最昂贵的奢侈品。
有那么一瞬间,沈随也想过,是不是规则的诞生,本就是用来欺负遵守规则的人?
看着外头建筑标志的高楼大厦,现代文明几经叠化,没有谁会不赞叹这样的奇思妙想。而远方层层叠叠一样的青山后面,太阳自那头落下。明天,又会从另一座山后头升起。
这个世界明明那么多的美好,可有时,又那么糟糕。
沈随别开眼,飞快地落出一滴泪,从高楼坠下消失。
姜南蕴没错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看见那滴水光,心脏蓦地抽疼起来。
是她想得太过理想,才会问他能不能接受。「接受」这个词是多么的让人无奈啊。
明明是别人的过错,为什么到头来反而变成他要去接受了呢。
她不忍地轻轻叫他:“沈随......”
沈随痛苦地捂了捂脸,拭去多余的泪痕,以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就这样吧。”
姜南蕴听懂了他话中的妥协。
没有办法做到的事,他只能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难过罢了。
可,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孩呢。
小事情会像碰到大事一样,装害怕、装无辜,所做的一切,势必要夺你的关注。一旦遇到大事情,就变成了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看上去要可怜死了......
姜南蕴深呼出一口气,眼眶须臾间也跟着红了。
“沈随......”她又叫了叫他。沈随转过脸。在看到他湿润的眼眸时,她踮脚,抬手,一把环住了他的肩膀,闷声哝哝:“我在。”
她拍拍他的背,语气是水一样的软,像是在哄:“我在呢。”
少年愣了愣,几乎是立即回抱住了她。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身量早已超过了怀中的女人。可只有待在她身边,他才觉得原来他的苦楚皆有所依托......
沈随俯下身,喉间痛苦地呜咽一声。他将脸埋进她的肩侧,很快,眼泪浸进了她的深色毛衣。
此刻他不想再想别的。于是下一秒,他圈住她的腰迹,指节用力扣紧,似乎要把她全部收拢进身体里。
姜南蕴感受到了,闭了闭眼,脸颊也淌过一串泪。她一只手抚上他后脑勺的碎发。
从此之后,他们不讲接受,只说治愈。
很久,沈随哽着声音,怨怼又委屈说:“不公平......”
姜南蕴也说:“嗯。不公平。”
“......”
姜南蕴脚踮得有些酸,问:“你还要再哭会儿吗?”
“......”沈随想反驳,又默默噤了声。
姜南蕴试探:“那......要不再哭会儿?”
沈随张了张口:“你像在哄小孩。”
姜南蕴笑了下,反问:“难道不是?”
沈随一咬牙,仗失意行凶:“那你再哄会儿。”
“......”
感受着怀中的温热,沈随垂下眸想,这世道太过偏颇,普通人连维权都艰难,更遑论其他。所以才要有更多的普通人,去成为制定规则的人啊。
到了那时,他希望这个世界,能更多听见普通人的诉求。让那些弱小的声音,都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