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门,正厅。
宾客散尽,喧闹归静。
方才还是人头攒动的正厅眼下只剩下清一色的仆役婢女。家仆们三两成伴,将门窗上的五色彩带和喜纸一一解开,扔进箩筐之中;而丫鬟们则无声地收拾着桌椅,面色或疑或忧。
无声的沉重中,偌大的正厅只见乌管家斜倚在靠椅上,一副颓靡之态,与今早的精神矍铄相比,仿似老了十来岁一般,叫人看了不免心疼。
家仆甲:“喂,你们说,怎么无端端的继位仪式就取消了呢?”
家仆乙:“我也想知道啊!这不是进行的好好的么?我们为此做了这么多的功夫,怎么说取消就取消了呢?”
丫鬟甲:“莫不是门主他老人家后悔了?”
家仆丙:“这又是哪里的话!你以为这是儿戏吗?说后悔就后悔的?”
丫鬟甲:“那我实在想不通。”
家仆甲:“不会是少门主临时不想当这门主了吧?”
家仆乙:“怎么可能!门主就少门主一个儿子,他不当谁当?”
丫鬟甲:“那是怎么一回事?我昨天看到少门主的时候他还跟楚公子有说有笑的的,”
家仆丙:“我也看见了,楚公子还恭喜少门主来着,还说少门主这么迟才通知他继位的事,要让少门主送份大礼给他赔罪呢~”
家仆甲:“是啊,刚才二当家的说少门主身体有恙,我怎么听都不像是真话啊。”
家仆丙:“确实,昨天都还好好的,怎的今天就突然抱恙了?就算真的抱恙,顶多也就是染个风寒什么的,怎么就严重到要取消仪式了?”
丫鬟甲:“唉,我们要是内院的就好了,也不至于眼巴巴的什么也不知道。”
几人絮絮低语,正好被路过的一个丫鬟听了。她看了左右几眼,将几人拉到角落,低声道:“你们别瞎猜了,我听我内院的姊妹说,少门主好像是撞邪了!”
几人惊讶:“什么?真的假的?这话可不兴瞎说啊!”
丫鬟乙:“我骗你们做甚么!与我那姊妹同院的甲等丫鬟秋桑你们都知道吧?她今早在祠堂那边当值,说拜祖仪式进行到一半时,突然就狂风大作,有异光忽现。后来护卫们见情况不对,就叫仆役婢女先行离开院子。
可那个秋桑胆子忒大,又偷偷溜了回去,躲在外面偷听。谁知还没听两句,就听见祠堂里面有打起来的声音,再后来,她就莫名其妙地晕了过去。”
丫鬟甲:“这么奇怪?”
丫鬟乙:“是啊,秋桑说迷迷糊糊中她还听到有人在哭,还有人在惨叫,又听到什么要报仇,杀谁之类的话。总之,等她有意识后,就看见护卫们抬了年长老的尸首出来了,可把她吓坏了!”
家仆甲:“什么!?年长老他,他死了?!”
丫鬟乙:“嘘~小点声!二当家没有把这件事公诸于众,肯定是有隐情的。我觉得秋桑说的挺在理的,年长老死了,仪式又突然取消了,少门主也不见人,还有,出来宣布仪式取消的不是门主而是二当家,这中间九曲十八弯的,你们说怪不怪?”
几人:“怪!”
丫鬟甲:“那这也不能说明是少门主撞邪了啊?”
家仆丙:“如果少门主没有中邪,那为何仪式要取消?今天来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咱们门主不会如此儿戏的。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今天的主角没有办法出席。”
丫鬟乙:“你这猜测也很合理,基本跟秋桑说的差不多。”
丫鬟甲:“你确定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秋桑亲口说的?”
丫鬟乙:“我肯定没有听到她亲口说啊,这事是秋桑告诉了她的姊妹,然后她的姊妹跟她的好姊妹说了之后,她姊妹的好姊妹又跟我的好姊妹说,然后我好姊妹刚刚才跟我说的呢。”
家仆乙:“我天,你这都转了多少嘴了,确定靠谱吗?”
丫鬟乙:“应该……靠谱吧?”
几人说的正起劲,就见楚燿等人迎面走来,几人立马收了声,退到他处继续默声收拾。
楚燿等人方一踏进这厅内,就见到乌管家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互看一眼后,默默收回了同为忧心的目光。
乌管家听到有脚步声朝他走近,抬了抬耷拉的眼皮,待看清来人面容,撑起身子迎道:“二当家,各位公子。”
雷沧余上前扶了扶他,道:“乌管家,你坐着吧。”
乌管家缓身坐下,手却依旧攥着他的手不放,“二当家,你快告诉我,少门主是怎么了啊?我听下人说,少门主中邪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宛如秋末里的落叶,无奈且孤悲,“好端端的继任仪式,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啊…”
雷沧余自己也还陷在云雾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楚燿上前,替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道:“乌管家,这件事你怎么看?”
乌管家自一听到“雷霆”这个名字,脑袋便是一片空白,浑身微颤,浑浊的双眼有惊恐一闪而过,随即目中泪花浮起,哽咽了他的嗓音,“二公子…唉,这一天,还是来了。可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呢?”
几人听他语气,就知道他对当年之事有所了解。
连凤逑戳了戳楚燿腰肢,示意他赶紧上前问话。
楚燿睨了睨他,开门见山问:“乌管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雷二伯会对雷伯父如此痛恨?甚至不惜一切要杀了他,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雷伯母么?”他实在费解,同胞的亲兄弟,怎会为了一个女子反目成仇到你死我活这个地步?难道在情爱面前,亲情就变得这么不堪一击么?
乌管家幽幽叹了一声,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句两句就可以说得清的,而有些事,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他边说边抬眼深深地望了一眼雷沧余,问道:“二当家,当年的事情,你真的全无印象了么?”
雷沧余摇头:“我…我只记得大哥和二哥一向和谐的啊,怎么会……”
乌管家叹道:“也是,你那时候才那么一丁点,又受了惊吓。忘了也好,对你是件好事。唉……”他悲凉的声音如将要熄灭的火苗,是那样的拼尽全力,却又这样的无可奈何,“要是他也能像你这样,遗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那该多好啊…”
楚燿被他的这句话触动,暗暗思想道:“要是能选择忘记,又何尝不想忘?只怕是有些事情,早已刻在了骨肉里。若想将它们强行拔除,也只能落得个鲜血淋淋,愈加深刻。”
雷沧余看了众人一眼,问:“乌管家,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说来么?我实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我记得二哥和大哥两人的感情明明是挺好的,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乌管家看着门外进进出出的仆役婢女陷入了恍神,半刻之后,他才道:“门主人呢?”
楚燿道:“雷伯父受了伤,暂时昏迷过去,不过大夫正在医治了,不用担心。”
乌管家点了点头,目光缓缓移动,然后落在他身后的颜尘身上,忽有锐光一闪,遂垂下眼睑,道:“这件事关乎门主声誉,你们等他醒来后再去问他吧,老夫不便多舌。”
几人原还想多问几句,可看他扶着额的憔悴样子,便不再多言。
方沉默须臾,就听见院外有人来报。
“二当家,二当家!”
进来的是一名黑衣护卫,他面色慌张地朝着众人行了一礼,道:“二当家,禁室有人来报,说,说…”
雷沧余喝道:“有话就说,别磨叽!”
护卫道:“禁卫说,乐姬她,她死了!”
“什么?!”楚燿大惊道:“不是吩咐了他们好好看着的吗!怎么会死?!”
护卫丧着脸道:“我也不知啊。禁卫说一刻之前还好好的,突然就发了疯,然后就没气了。”
楚燿转头问颜尘:“怎么会这样?”
颜尘摇头道:“过去看看。”
几人和乌管家告别,疾步往禁室走去。
烈日如火,暑风吹过,四处皆是燥热的沉闷。
几人来到禁室,越往里面走去,越是潮闷难耐。
走至尽头,有几名禁卫挤在一起交头接耳,见到来人,立即收了声,朝着众人行了一礼。
领头的禁卫上前报告道:“二当家,您来看看。”
雷沧余脚还未跨出去,楚燿就先他一步,挤到了门前。
禁室内,乐姬已被摆平放在地上,身上盖着一张白布,面色是灰灰的死白,嘴巴微微张着,而那双充满魅惑的瞳孔已经扩散,只剩下混浊一片。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