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道:“我带你去天山峰。”
二人穿上大氅,走出了营帐。
帐外寒风呼呼,远方山峦压着一层厚厚的积云,掩盖了它本来的面貌,只见得云层之间,参杂着些许灰色,仿佛是在提醒众人,风雨只是躲藏起来,它并没有离开。
平地上搭着无数的营帐,在营帐中间有一块空地,不用当值的士兵们坐在冷风中说着话,有的高声讨论着午间要吃什么,吃完要去柳州城哪里玩乐;又有的低声絮絮,说着谁家的娃儿过了年又要长大了,谁家的妻子也快要临盆了,谁谁的祖母过几日就要摆大寿了等等闲话家常。
无数道声音起起伏伏,随着寒风飘向远处的高山,化为山尖上那一层渐消未消的春雪,那是战场上所有人的思念。
大家都想家了。
那里永远有一盏明灯为自己所亮,那里永远充满了温暖欢笑,那是人们心心念念、牵肠挂肚的家。
秦怀迎着风,大步向前走着。他大半张脸都缩在了大氅下,沈寂转脸看向他时,他的双眸半垂着,眼睫上还挂着清晨薄薄的水汽,衬得他的侧脸更是清瘦了。
沈寂刚要张嘴,就吃了一口冷风,呛得他轻咳了几声。
秦怀停了脚步,眨着眼朝他道:“干嘛了?”
沈寂拢了拢氅领,道:“天气这么冷,真的要上天山峰?”
“怎么,你怕?”秦怀眉眼一弯,“沈将军,这不像你啊?”
沈寂大步一抬,继续往前走着,“我是怕你染了风寒,也不知是谁的身子差,一到换季就爱生病。”
秦怀笑而不语,加快脚步与他并肩齐行。
二人一路行着,穿过营帐,前方迎面走来一名身穿黑色盔甲的男子。
那人见到二人,上前抱拳一礼:“大帅,沈将军,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沈寂道:“去天山峰。”
秦怀也笑着与他寒暄:“守副将,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记得今天不是你当值啊。”
守望一言难尽回道:“别提了,我手下那群人在我营里一边烤火,一边说坊间诡事,我听着他们说来,那火是越烤越是寒人,索性就不与他们玩了,出来透透气,也顺便巡查下营地。”
沈寂面露赞赏之色,“嗯,兄弟们都辛苦了,不过也叫他们不要闹腾得太厉害,事情始终还未拍板下来,还是要留几分戒备心才行。”
守望得他夸赞,笑脸如花道:“沈将军放心,我已经吩咐了手下隔半个时辰就巡一次内营和外营,保证不会让半只“苍蝇”飞进来的!”
“嗯,很好。”沈寂淡淡又夸了一句,欲要继续行路,又听守望问:“沈将军,你们午间回来用饭吗?“
沈寂看了秦怀一眼,见他没有出声,才道:“不回了,你们吃吧。”
守望拍拳喜道:“嘿,巧了,我今天我也不想在营里吃。大帅,沈将军你们这是要去柳州城吃?不如也带上我?来了天山这么久,我还没有去过柳州呢,听说城里有一间烧骨很好吃,我老早就想去尝尝了,只是一直都找不到空闲时间去吃。”
沈寂想着去天山峰应该也只是看看峰上的景色,加上峰顶温度更冷,他们应该也不会在上面呆太长时间,于是点了点头道:“也好,你也一起跟着来,我们先上天山峰看看,然后再去柳州用午饭。”
“得令。”三人继续朝着马棚行去。
相比沈寂二人的安静,守望显得兴奋多了。就听他喜不自禁道来:“沈将军,话说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记得上一次聚在一起还是半年前的事了,我还我记得那时候大帅吃醉了,死拉着你唱山歌,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无比温馨啊~对了,沈将军,不如等下我们也小酌一下吧?反正明天就要和谈了,谈完后怕是也没有机会再来了,我觉得……”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感觉到脖子一凉,拢了拢了领子,还是觉得阴冷渗骨。随后转头一看,就看见秦怀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他抖了三抖,对上他那道不怎么友善的目光,突然意识到自己圣光笼罩,一定是耀眼非常!
守望住了口,看看沈寂,又看看秦怀,然后咧着嘴开始张口胡说:“哎呀,瞧我这脑袋!我突然想起来我跟人约了响午去放风筝呢~那个,大帅,沈将军,我就不跟你们去了,你们好好玩,好好吃啊。”
沈寂听他的说完眉头皱了皱:“……放风筝?你确定?这天气?”
秦怀道:“这天气怎么就不能放风筝了?做人不能太墨守陈规,守副将,我好看你,放胆去放吧~也让那群在天山上空盘踞多年的雄鹰们瞧瞧,我们大魏国男子的英勇凶猛!”
“是!大帅!”守望感受到了被认可的热血沸腾,转身屁颠颠地去了。
秦怀对他的自觉甚是满意,看着他逐渐模糊的背影也不忘再次夸奖道:“守副将的一腔热血甚为可贵,未来可期啊。”
沈寂颇为无奈道:“你就糊弄他吧。”
秦怀:“嘿,这怎么能叫糊弄呢?难道守副将不够优秀吗?你对你的下属怎么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呢?”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了马房,各自牵了自己的马,上马朝着白雪皑皑的天山峰一路弛去。
半个时辰后,二人驰到了山腰处,再往上,山路湿滑,路势陡峭,不能骑马,只能步行而上。
二人将马栓在树下,向着山峰走上去。
一路行去,山风呼啸,湿寒又刺骨。山路两旁枯树上的冬雪似消未消,垂在枝杈上,欲坠不坠,好像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珍珠,在薄薄的辉光下泛着雪白的光;遥眼看去,还能在陡石的缝隙间看见一株株鲜艳的艳红傲立在冰寒之中。它昂首挺胸的模样就像是一把永不熄灭的火炬,在这片冰天雪地中燃烧着无人知晓的倔强。
沈寂用力地嗅了一口冰冷的寒风,冷意穿过喉咙直达五脏六腑,将他这数月以来堆积的血气戾气一刷而净,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许多,就连双目也变得清明。
秦怀微微喘了喘气,眉眼弯弯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美?”
“嗯。”沈寂边走边欣赏沿路景色,诺大的山林在冰封之下,一切生物都陷入了没有尽头的沉睡,整个山林除了风声和他们二人的喘息声,竟是再也没有半丝异响。
万籁俱静,所有的浮躁在这里毫无立脚之处。
二人走了三刻有余,终于来到了顶峰。
俯视而望,大地一片雪白苍茫,既是伟大又是渺小。
眼下那一座座,一块块,人们想尽办法为之争斗的城墙土地,在这一刻,只如一阵轻飘飘的山风,吹了面,拂了发,可你依然是抓不到它。
秦怀松了松氅衣,露出那张被风吹得有些泛红的脸,“沈寂,你看。”他指着远远处那两座如蚂蚁般的柳州和勒城,轻声道:“从这里看过去,它们像不像是一对手牵手的情人?”
沈寂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耸立在两城上方的山峰宛如他们的头颅,峰下大片的林木就像是他们的乌发,而他们之间交错的天山河就犹如他们的双手,十指紧扣,果真像是一对甜蜜的情人。
秦怀张开双臂,任由刺骨的冷风打在脸上,“如果没有这场战争,这里一定会更美。”
沈寂看着他的侧脸愣了愣,心底不禁荡了荡,可眨眼后,他便将这道情绪压了下去,目眺远方,幽幽地道:“形势所迫,我们无法左右。只盼望明天的和谈能够顺利,这样,我们也能尽早回家了。”
“是啊~回家。终于可以回家了。”秦怀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