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楚燿近日来难得的神采焕发,看的肖骐先是一愣,才道:“二郎今天怎么也这么早?可是又做噩梦啦?”
楚燿道:“作甚么噩梦,一觉到天亮,好久没有试过睡得这么好了,实在是太幸福了。”
肖骐听他睡得安稳,比他更是高兴,“那就好那就好,二郎你前几天眼圈都乌黑了,可担心死我了。”
楚燿走上前往他头上敲了一敲,道:“你还担心?你晚上睡的不知道多香,可一点也不像担心的样子呢。”
肖骐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前几日楚燿夜不能寐时,便一时兴起跑到肖骐房间看他睡觉,一看就是两三个时辰。有一次肖骐内急憋醒,一睁眼就看见床头坐了个人,当场吓得尖声狂叫,险些泄在了床上。
事后楚燿还废了好多话才将他哄好,肖骐也得知楚燿为噩梦所缠,这才夜夜不能安眠,便想着看人睡觉或许能令自己入睡。
肖骐心痛非常,当下就发誓要伴他左右,一起陪他熬最长的夜。谁知每夜他都挨不过子时,就睡得跟只死猪一样了。楚燿嫌他眼烦,便打发他回自己房间睡去了。
肖骐一想到自己如此不争气,脸色微微发热,连忙将话题转移,“二郎,你那结缘花是从哪里来的啊?”
楚燿迷惑地看着他,指指窗前,道:“结缘花?你是说那个?”
肖骐走过去拿起瓷瓶,盯着它看了好一会,才道:“是啊,就是这个结缘花。”
“这不是叫梦花吗?”楚燿不解道。
肖骐道:“嗯,梦花是它的另一个名字。不过我娘村上的人都习惯叫它——结缘花。”
楚燿:“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肖骐折位而坐,喝了一口茶,一一道来:“瑞承年间,田螺村里有一个年轻的教书先生,他生性孤僻,时常不与人交往,反倒是喜欢一下堂就往山里跑,人们都说他是不是给山中精怪迷惑了,鬼迷心窍,久而久之,大家也甚少主动跟他来往了。后有一日,教书先生从山上背了一个受伤女子下山,那女子生的极美,是个人看见都双眼放光,可有人却说那定是妖媚幻化成人的妖精。
怎么说呢,以前村里的人大多都是比较淳朴,听有人这么一说,自然是担惊受怕极了。有些胆子大一点的人,还上门跟教书先生说教,让他把这女子赶出村去。可教书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他定是不信的,便没有把村民的话听在耳里,村民们见他如此坚决,也无计可施,只是偶尔会趁教书先生上山采药的时候对那女子指手画脚。时间一长了,村民们见女子也没有做什么可怕的事,便也没有再管。
后来,女子伤愈不久,便有一队身着光鲜亮丽的人来到村子。这时,大家才知道这女子是嘉和王爷的女儿,善德郡主。缘由是她的姥爷不久前生了一场怪病,无人可医。她听说村里的田螺山上有一株能治百病的幽冥花,便偷偷一人来到这里,上山找花,谁知花没有找到,就被村民放的扑兽网伤了腿脚,幸好遇到教书先生,才得以救命。
而善德郡主在短短十几日的朝夕相处之下也对教书先生芳心暗许,教书先生也对倾心相付,二人心意相通,王府为了感谢教书先生的救女之恩,便招了教书先生做上门女婿。此后不久,善德郡主姥爷的怪病竟不治而愈,姥爷认为是教书先生带来的福气,便托了前朝一位退任的大学士收他为徒,教书先生怀才得遇千里马,不负众望,一举得了高中,从此一飞冲天,直登云霄。”
“而这位教书先生,便是大名鼎鼎的前前任礼部侍郎,潘永临!”
楚燿拍手叫绝,附和肖骐夸了一通这位潘侍郎,接着道:“这故事真是惊险曲折,峰回路转,才子佳人,羡煞旁人。只是……我似乎是在问你这花为何叫结缘花吧?”
肖骐喝了一口茶,道:“二郎不要急嘛,这就讲来。”
“原来,善德郡主所听说的那个能治百病的幽冥花其实就是田螺山夹缝处的几株梦花罢了。当时王府四处求医,什么样的大夫都找了个便,甚至还用了一些民间偏方都于事无补。善德郡主自小在姥爷的庇佑下成长,她见自己十分敬爱的姥爷受病痛折磨又无计可施,便到观音庙求拜观音。可知在回府路上,遇到一个江湖骗子,告诉她有办法可以医治姥爷,善德郡主起先是不信的,可一想到姥爷缠绵病榻,便想着总是要试一试才行。江湖骗子一见她心动,开口就说要五十两银子才告诉她方法,善德郡主如他所偿,那人便说了在田螺村山上有一株能医百病的幽冥之花,只要将此花用水煎服三日,必可痊愈。说完拿走银两就跑不见影了。
王爷王妃听善德郡主随身侍从说了此事后,劝告女儿不要轻信江湖谗言,善德郡主嘴上附和说就当买了教训,可当天晚上就带了身边的贴身丫鬟偷偷溜了出去。由于随身侍从只听了一部分头尾,并不知幽冥花在何地,是而派人四处寻找,也无头绪。后来寻了一段时间,便如我前面所说的那样了。
此后,田螺村的村民便将此花叫成结缘花,不仅在山上种满了此花,还在山上建了一座月老庙,一来是乞求飞黄腾达,二来是乞求天赐良缘。外面人人都过七七七巧节,我们田螺村却是过六六节,只因潘侍郎和善德郡主就是在六月六那日相遇的。
后来因此还演变成了我们田螺村一个习俗,男女成婚当日,将结缘花缠绕在牵红上,寓意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所以,在田螺村,若是一个男子送女子结缘花,那便是代表男子衷心于女子,想要与她并蒂荣华,双宿双飞。”
肖骐抱着瓷瓶痴痴笑着,眼中全是羡慕之意。
楚燿却不能再直视瓶中的那几枝梦花,心底涌起一股怪异,暗道:“不是吧?他应该不知道这个寓意吧?没错,他是乌郡的人,田螺村不过一个穷乡僻壤,他们的习俗断不会传了出去的,没错没错。”
这样想着,楚燿心里稍稍舒爽一些,又思量着要不要将这花丢出去算了?可万一肖骐追根问底怎么办?再说这花也确实有助眠之效,总不能为了这莫名的习俗而与自己过不去吧?
楚燿在原地来回踱步,搔头抓耳。
肖骐从痴梦中回过神来,见他这副神情,便问道:“二郎,你这是怎么了?”
楚燿心里烦躁,摆摆手不想与他再说,道:“我出去散散心。”刚走到门口便又回过头,吩咐道:“你看完了就把它放回内室窗台上,别给我整坏了。对了,记得给它洒点水。”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肖骐放下瓷瓶,赶紧追了上去,道:“二郎,你还没有吃早饭呢!……”可院内早已不见楚燿身影,想必是怕肖骐追上,又走了“捷径”罢。
思苑,夜。
繁星月夜,清风徐徐,轻柔的月光流洒在窗台上,金灿灿的梦花宛如被镀上一层薄薄的银光,在夜中灼灼生辉。
月色一路蔓延到床边,微风掀起幔帘的一角,只见床榻上的楚燿紧闭双目,额前冒着密密麻麻的水雾。他双手放在腰身两侧,十指紧紧拽着被角,只觉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自己身上,令他喘不过气,又无法醒来。
朦胧间,他好像闻到阵阵幽香从四面八方飘来,沉重的身体也如羽毛一般悬浮在半空,轻轻飘飘。可下一瞬,一股莫名的吸力将他扯了下去!接着,似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在他额前,他缓缓眯起双眼,伸手一摸,是一朵小黄花。再睁眼看清,不只这一朵,四面八方,漫山柔黄成片成片都是这种小黄花,而他现在,正躺在这片花海之中。
他先是一愣,耳边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醒了?”
他慢慢转过头去,看着眼前正直直看着自己的男子,他嘴角微微一样,略略沙哑的声音带着无限的柔情道:“嗯,你是一直看着我睡觉吗?”
男子伸手捋了捋他额前的碎发,道:“我无时无刻,都想看着你。”
他浅浅的笑意融为一个甜蜜的漩涡,双手轻轻环上他的腰,“你这一嘴甜,究竟是跟谁学的。”
男子将他拥的更紧,道:“世上所有的甜,都不及你的一分。”
他笑的更深了,将头埋进他的胸怀,闻着他身上浅浅的幽幽清香,道:“这些都是什么花?好漂亮啊。”
男子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片响,便握着他的手,将他拉起身,微微倾下头,沉沉的声音在他耳旁再次响起:“它叫结缘花,是情定之花,寓意情人永宿双飞,情心永印。”
他仰起头,眼中的爱意无处匿藏,嘴上却半真半假道:“谁要跟你情心永印。”
男子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慢慢向他靠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他的心开始狂跳不停。就在男子的鼻尖抵在他的鼻尖时,他才作势将他轻轻一推,娇嗔道:“你个死鬼~”
说罢转身跑开,男子追了上去,二人在花海中嬉戏着,相互追逐,相互倾诉,你依我拥,好不缱绻。
清风起,千万片花瓣迎风扬上天空,宛如一场盛世绝美黄色花雨。花雨之下,他的双手环上男子脖子,二人深情对视,四片含春的嘴唇越靠越近……
“啊!!!!!!!!”
楚燿从睡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浸湿了月白里衣,身上无处不透着阵阵冰冷。他掀开被褥,从榻上坐起,一颗心却还是跳的慌乱。
他抬头看向窗外,外面天光已经亮的刺眼,暖暖的曦光打在窗台上,昨日里还开的灿烂的梦花已经有些萎蔫。
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肖骐冲了进来,绕过屏风,见楚燿满头大汗,大惊道:“二郎!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楚燿坐在床上没有应声,任由肖骐给他胡乱擦着汗,又找来了干净的里衣帮他换上,换到一半,楚燿突然抓着他手,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说,梦境会变成现实吗?”
肖骐想他又是被噩梦所扰,挠头想了一会,安慰道:“二郎,你放心吧,古人都说现实和梦境是相反的,你的那些噩梦,统统都是假的!”
楚燿低声道:“是这样吗?”
肖骐肯定道:“没错,就是这样的!”
楚燿还想说些什么,就听院外传来一个由远至近的叫唤声,“二少爷,二少爷!”那人飞奔而来,冲到房门口,又生生刹住了脚步,扶着门沿不停地喘着大气。
肖骐出了内室,见来人大汗淋漓,一副就要断气的样子,责骂道:“作甚么这般风风火火的,天塌了不成!”
家仆咽了咽气,才艰难报道:“二少爷,那个,连,连公子,来啦!”
肖骐听此先是一愣,还未回应,内室楚燿的声音先响了起来,“连凤逑那家伙来了?”
家仆终于顺好了气,答道:“是,就是连凤逑公子来了,现在就在正厅!”
楚燿穿戴好衣饰从内室出来,对肖骐道:“走!那家伙竟悄悄的来也不事先与我说一声,看来也是皮痒了!”
肖骐见他面上洋溢着欣喜,附声道:“没错,二郎这次可要好好说说连公子了!”
二人一路疾走,路过中院时恰逢遇上颜尘和地付。
颜尘方要上前与他打招呼,谁知楚燿只是冷眼瞪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地付看着楚燿离去,才扁扁嘴道:“这楚二少怎的这般没礼貌。”
颜尘注视着那道越来越模糊的月白身影,道:“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