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
而肖骐年幼懵懂,不知自己身陷何处危难,在地上抓了几颗小石头握在手中玩来玩去,看上去很是开心。
夏花见此场景,心下那份熄灭了希望之光有熊熊燃起:“大叔,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我们一定会活着出去的!你相信我!”
不知是不是她的信念感动了上天,头顶那座观音像上传来了几声惊呼:“我的天啊!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阿花!阿花!你在哪里?”
夏花大叫回应:“福叔!福叔!我在观音像下面!!”转头又对男人道:“你看吧!我就说我们会出去的!”
福叔的声音继续响起:“阿花?你咋跑下面去啦?”
“福叔!不是我想跑下来的!是地震,把我们震下来了!”
“哦!那你现在怎么样啦?有没有受伤啊?”
“福叔!我没事!快叫人来帮忙把观音像移开!”
“好好!我这就去找人!你等着我!”
可他这一去,就去了四天。
二人等啊等,从满心期待,到紧张焦虑,再到心灰意冷。
而夏花在废石中找到自己从马车上拿下来的干粮,也快吃完了。
肖骐在饥饿中哭了又睡,睡醒又哭,一轮接着一轮,夏花快要崩溃了!
第二日。
夏花在虚脱下掰开一个面饼,一半给了男人,一半留给自己。
从今天早晨开始,夏花便不再分泌乳液了。肖骐埋在夏花怀中用力的憋红了小脸蛋,他刚冒出头的一颗小乳牙又啃又咬,当意识到没有乳汁吃时,他扯开嗓子尖声哭闹起来。
第三日。
夏花拿出最后一个面饼,给了一半男人,剩下一半又如常一样偷偷掰成了两份,一份就着少之又少的口水痛苦咽下,一份藏了起来。
夏花和男人瘫坐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而肖骐已经连哭都哭不出声,还微微发着低烧。
“肖骐儿?肖骐儿?”夏花摇了摇肖骐弱小的身体,只是,前几日还活泼可爱的小人儿,如今已是死气沉沉。
“肖骐儿,你不要吓娘亲啊!”夏花暴裂的嘴唇疯狂抖动,眼眶酸涩,却是一滴泪水也流不出。
夏花将肖骐放在地上,发了疯一样四处拨动乱石,奢望在这堆石头中找到一滴水源。
她推啊,搬啊,砸啊,可那生命之水啊,连个影子都不愿让她看到。
夏花崩溃了。
她跪在送子观音下,目光呆滞地盯着虚无缥缈的灰暗。
倏忽,前方石堆中有一点闪光一划而过。
夏花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她用尽全身力量冲了上去,拨开石堆。
那光芒褶褶生辉,在黑暗中开出一朵黎明之花。
夏花空洞的瞳孔燃起熊熊希望火光,亢奋的情绪让她面孔几乎狰狞。她奋力推开最后一块大石,向那光芒望去。
下一瞬,她尖叫着往后一仰,从石堆上倒了下来。
“啊!!!”
“人,人,有死人!!!”
璀璨光芒之下,是一颗炫目的宝石和几张被碎石砸烂的脸,五官皆移,骨肉腐烂。
夏花捂着嘴干呕起来,五脏六腑灼烧热辣。
腐味弥漫的黑洞中幽幽飘起了一句话:“终于还是被你发现了。”
黑洞霎时陷入寂静之中。
过了许久,夏花才抬起惊恐的双眼,失声道:“是你?是你杀了他们?!”
男人的声音再次从阴暗中响起:“没错,是我。”
“你!”夏花不敢相信:“你不是被无赖抢了东西,打断了腿吗?怎么,怎么可能...”身负重伤还杀的了人?
男人沉默片刻,阴沉沉地道:“没错,他们确实是想抢我的东西,这腿伤,就是他们几个合谋用计打断的。而他们,也不是什么地痞无赖,而是我的手下!”
夏花倒吸了一口冷气,面色发青。
男人忽然叹了口气,淡淡道:“这件事的起因,便是你看到的那颗宝石引起的。”
“那天,我的一个手下听说李员外家进了一颗绝世宝石,就前来告与我知。我们策划一番后,便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潜进了李府,将这颗宝石偷龙转凤。”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我们出了金陵,打算到扶风那边避避风头,等风声没有那么紧后,再将宝石卖了分银两。可是,当我们路过这观音庙时,我的一个手下提议在此歇息一阵,我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谁知,他们几个早就背叛了我!趁我不注意时在水中下迷魂药将我迷倒,为了以防我追上他们,他们竟还把我的腿打断!我在万分刺痛中醒了回来,明白了发生什么事后,就假装仍在昏迷之中,趁他们拿走我的宝石,转身准备出门时,再将他们全都杀了!”
他的声音徒然变厉:“哼,枉他们跟了我这么久,难道以为就这一点迷魂药就可以把我迷倒吗!”
“背叛的我人,全都得死!”
夏花听的心惊胆战,手脚并用爬到肖骐身旁,将他抱起,哑声道:“你就是个疯子!”
男人坐在角落不再回应她,藏在黑暗中的那双眼眸泛着森森冷光。
第四日。
本该一片死寂的黑洞,一阵嘶沙嘶沙声忽然响起。
就像一条毒蛇,匍匐在草丛中,吐着冷血的信子,伺机而动。
夏花眼皮微微颤动,猛地睁开双眼。
入眼便看到男人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夏花一把将他推开,抱着肖骐向旁边挪去。
男人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醒来,被她推的歪了身体,可夏花毕竟几日没有饱食过,又要一手抱着肖骐,力气自然弱之又弱。
所以,在夏花只挪了几寸之后,男人一把拽住了她的脚踝。
“你做什么!?放开我!”夏花双脚不断乱踹,尖声尖叫。
男人费力将她摁住,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我知道你还藏着面饼,快拿出来!”
夏花愕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快放开我!”
男人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分完饼就会偷偷将自己那份再掰开一半藏起来!识相的快拿出来!”
夏花拼命想往前爬,可男人的手犹如钢筋铁骨,将她死死卡住,寸步难移,她只得放声怒喊:“你也知道那饼是我的!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么样!快放开我!放开我!!!!”
渐渐的,怒声大喊变成苦苦哀求:“我求求你了,放了我吧!我儿才刚半岁,我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求求你念一念我…分饼给你恩情,放了我吧!求求你了!”
男人的手似乎松了松,夏花一脚将他踹开,连滚带爬想要逃离。男人拖着断腿爬着追了上去,不过一会,他的手又缠到了夏花脚上,又顺着脚爬上她的身体,将她死死压住:“别动!别动!就一点,你就拿一点出来就好了!”
“我真的好饿啊!我不会拿走全部的!你之前不也是一样会给我吗?”
“为什么现在要藏起来?为什么?”
他愈说愈是激动,双手不自觉地抚上眼前脆弱的脖颈。
夏花脸色渐渐染上血红,呼吸越来越沉重,她本能的用双手胡乱地捶打着身上男人:“咳咳咳…你,放开我!放!放!放手!”
男人面孔逐渐扭曲,瞳孔皆是密密麻麻的血丝。
他手下越加收紧,神智已是癫狂。
夏花双手紧紧攥住男人手臂,片刻之后,她的手如死水一样慢慢垂了下来,眼中亦是一片死气。
男人松开枯瘦的双手,一阵阵内疚,悔恨与痛苦的情绪如凶浪一般击打着他的心。然而,这痛只持续了须臾,他便伸出手在夏花身上开始摸索。寻了一会,就在她里衣里摸出了几小块干硬的面饼,他痴痴地笑了笑,拿起面饼开始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正在此时,沉睡许久的肖骐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男人一转头,侧目望着那团哭的撕心裂肺的小人儿,眼里皆是凶光。
下一瞬,男人身后被一片阴影笼罩。
男人立即回过头。
可已是太迟了,一块硬物就这样凶狠地砸在了他的天灵盖上,血花四溅。
“嘭!”
肖骐哭声立止。
男人应声倒下,浑浊的双目直勾勾地瞪着,手中还紧紧抓着那几块被鲜血溅红的面饼。
而站在他尸首面前,高高在上冷目注视着他的,正是面无神色的夏花。
夏花将石块扔到一边,跨步上前,将他手中的面饼狠狠掰了下来,又藏回怀中。
与此同时,一阵嘈杂的呼唤声和交谈声从观音像上传了下来。
“阿花?阿花?听到吗?你还在下面吗?”
“唉,老伯,都这么些日子了,说不定....”
“是啊,可怜了这对母子了...”
“不!不会的!阿花!!!”
夏花站在观音像下,无尽的冷气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无情地,肆虐地蹿进她的身心,她只觉得四肢寒如冰雪,越来越冷……
她终是承受不住这突来的异变,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捂着脸,喃喃自语道:“只差半刻,就差半刻…为什么…为什么…”
而就是这半刻,让她余生的每个深夜,都在忏悔中度过....
不多时,头上传来阵阵击石之声。
肖骐哭声再起,震碎了夏花的最后一丝防线。
一阵尖锐崩溃的哭喊声随着观音像上投下来的那片光明,飘入无垠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