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楚燿躺在榻上时那张毫无血色、病入膏肓的脸。
幼时的楚黎梦可谓是上天遁地,无所不做,不是在作死就是在作死的路上,是以常常被母亲责家法伺候,罚跪祠堂。
可过了几天之后,她又开始故技重施,胡搞瞎闹,府上的人一看到她都频频摇首,避而远之。
但谁知道,她不过是想得到父母亲的关注罢了。
按照在平常人家的家里,谁家最小的小孩不是最受宠的?
可她家却不是。
大哥从小乖巧懂事,成熟稳重,从不用父母亲操心。
二哥呢,自打在娘胎里开始,就没有一天是让人放心的命。
自打她懂事记事起,二哥从房门踏出的次数十根手指都可以数的过来。
有时,她想找个人吐吐苦水,都不知道要找谁才好。诺大的楚府里,既然没有一人可以让她付诸真心,真是可悲可恨啊!
再加上,父亲终日奔波于无影门的事务和寻找神医的途上,而母亲除了操持家务也要没日没夜的看着二哥,大哥则是一天到晚的读书习剑。最后到了她这里,她竟是找不到一件可以打发过日的事情来做。
平凡人家里,至少还可以养养鸡,种种稻田,洗洗衣服,煮煮饭,玩下过家家,而她……
唉,她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呢?
是而,整日无所事事的她只得把魔爪伸到了府上其他人身上……
纵使知道女子不该疯疯癫癫没个姑娘样,可每次把父亲气得跳脚,和母亲的唉声叹气,她都莫名的感到开心。
至少…至少他们都知道,还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的存在…
直到某一日,她终于在后厨里找到了她的拿手绝技,那就是——烹饪甜食!
每次将那些红黄绿各种鲜艳美丽的食材组合在一起,再放入蜜糖,辅以爱心熬制出来的甜食不仅色香味俱全,让人垂涎欲滴,更让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优越感和满足感。
自此之后,她便时常逗留在膳房里大显身手,一发不可收拾。
那段时间,她费力烹煮出来自认为是“美食”的成品究竟落入了谁的胃中,一直是楚府人人都在猜想的一个不解之谜…
而事实是……
入夜,思苑一片宁静。
夜风缓缓而动,吹的娇花花枝招展,在角落深处藏匿了一天的蛇虫鼠蚁纷纷迎月而出,吱吱喳喳的放声高唱,欢乐愉快的沉浸在美好夜晚中。
倏然,院门被轻轻推开。
月色下,一个纤纤素影映月而入。
只见她怀中楼着一个黑色包裹,小心翼翼之态犹如旷世珍宝。
她踮着脚尖将院门掩上,蹑手蹑脚的在回廊上穿梭,不到片刻,她来到一间房前,举手叩门三声。
房门虚虚开了一条缝隙,她像风一样滑了进去。
半响,房内亮起一道昏黄的烛光。
“二哥,你看我今天给你带什么来了。”楚黎梦刻意压低的嗓音也掩饰不住她语气中的激动。
楚燿轻轻咳了一声,“是什么啊?”
“当当当~是五色藕粉圆子,怎么样?颜色是不是很漂亮啊?”
“……还,还行吧。这颜色怎么弄的呀?”楚燿拢了拢衣襟,坐在椅子细细观赏这些五颜六色的圆子。
在他印象中,食物要不是清汤寡水,就是又苦又黑的,第一次见到这般色彩艳丽的食物,心里免不了多了些好奇。
楚黎梦听他一问,神情略为骄傲道:“红色的是用凤仙花的汁液揉的,黄色的是栀子果,蓝色的是木蓝草,绿色是就是赤根菜,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啊?”
“……这,这些能吃吗?会不会中毒呀?”原先还觉得它们色相喜人,一听到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染成的,楚燿瞬间就没有了吃它的欲望了。
楚黎梦舀了一小碗推到他面前,不以为然地一笑,“怕什么呀,我已经吃过了,你看我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在你面前嘛。快吃快吃,冷了就不好吃。”
楚燿面有犹豫,其实也不是他不想吃,只是今晚进食时多吃了一口,现在肚子都还十分难受,实在吃不下这么一碗。可如果拂了她的好意,她又该伤心了…
思来思去,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拒绝她。
楚黎梦见他犹豫不下,又出言继续怂恿他,二人低低嗡嗡的交谈声在寂静幽暗的院中回荡飘扬,久久未断…
“二哥,不要怕啦!你想想你平时喝那么多又苦又臭的药,不吃点甜的东西怎么行啊?人家说苦中作乐,那也得有甜才乐的起来呀?你说是不是嘛?”
“真的吗?可是母亲说了不让我乱吃东西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啊?再说你又不是第一次偷吃我做的甜食啦,不都是好好的么?”
“……哦,那我就吃一点点吧。”
“不要怕啦!都吃了吧!我今天做了好多呢。”
“不好吧?母亲发现了怎么办?她会很生气的…”
“没事的!要是东窗事发,我就说是我逼你的!吃吧!”
“…………………………”
那时,楚黎梦还不知道,就因为她一时的孩子气,险些让楚燿丢了性命…
她只记得那天是个阴天,还在睡梦中的她被肖浅揺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告诉她“二少爷快不行了”。
初初她还不知道“快不行了”是怎么样的不行了,直到她看到了躺在榻上的楚燿,他那张比纸还要苍白的脸满是死气,那双比晚星还要耀眼的眼睛此刻正紧紧闭着,似乎打算不再睁开…
那一刻,她只觉得天地颠倒,万物在她眼中模成一团,直到他的脸在她眼前消失不见…
她离榻边不到三尺,可二人的距离却仿似相隔了千百里那样的遥不可及。
她看着母亲握着他的手嚎嚎大哭,父亲站在一旁安抚母亲,一边默然流泪,大哥亦是心如刀绞,强忍悲痛…
她呆呆看着这一切,泪水无情的浸湿了她的眼眶,再缓缓落下…
那一夜,她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宿。
隔日,她顶着两只红肿的眼睛听说楚燿被拉回来时,直蹬蹬一倒,彻底昏睡了过去。
醒来后的她将实情告诉母亲,母亲破天荒的没有责骂她,只是将她拥入怀中,喃喃自语道:“没事了,没事了…”
过后,母亲便限令她一月只能进出思苑三次,有人问起缘由,便说是她太顽皮了,时常想偷偷带楚燿外出玩耍,与其整日担惊,不如彻底断了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