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开口,更无法将心中不忍发泄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纤弱单薄的少年在欲海中飘零,像一只孤独无望的孤舟,越飘越远,直到被黑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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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节已过,留下来的便是满地的狼藉和四处灰蒙蒙的烟迹,昨日绚烂已逝,再美好的事物也终有退散的一天。
风萧萧,雨蒙蒙。
金陵城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雨。
细雨缠绵,如丝如雾,轻轻飘飘,洒落在尘土上,屋檐上,慢慢的将昨日尘埃洗刷透亮,大地焕新。
长街上零丁行人,有的撑着油纸伞,慢悠悠踱着步,感受这清新雨气;有的东躲西蹿,破口大骂这纠缠不休的雨雾;有几个结伴孩童,蹲在老榕树下用枯枝逗弄搬家蚂蚁,搅的蚂蚁们手舞足蹈,拼命抵抗,只可惜它们的嘤嘤细语,根本无法传进纯真的孩童耳里。
细雨顺着树干缓缓流下,在地上织成一条条小小蜿蜒的水迹,茂密的树叶再也无法遮挡雨水的侵袭,一滴一滴的穿透,落地,成花。
雨势,渐大。
孩童们一哄而散,大喊大叫冲回家去,蚂蚁们也终于逃脱了‘魔爪’,卯足干劲,奋力爬上了老榕树的臂弯,躲入了温柔的怀抱。
长街尽头,有一人影撑着一把红纸伞,静立雨中。
雨水漫漫,此人的五官在雨中越发虚化,唯有那把红纸伞耀眼夺目,夺人心神。
阴雨绵绵,人影重重。
在行人眼中,这一抹身影竟有怨魂锁命的阴森感,城民们皆不由心里发怵,都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邪灵退散!”
“冤魂”似开始走动,慢慢朝他们靠近。
定睛一看,“冤魂”身旁似还有一人,只是此人身穿墨灰长袍,手持墨灰油伞,与雨帘交缠叠和,融为一体,不仔细查看,还真无法辨别。
大家心里一松,暗暗道来:“光天白日的,哪里来的冤魂?”
人影渐近,一张倾城之颜出现在大家眼前。
身长如玉,面如凝脂,眸似朗星,朱唇艳艳,这不就是金陵城第一美男子——楚恶少吗??!!
啊呸呸呸呸,什么倾国倾城!不是说这楚恶少已经香消玉殒了吗?
这是什么?他们看到的这是什么???
啊???!
一城民无法自抑,啊的一声叫唤出声,随即又捂住嘴巴,手里的油伞应声跌落在地,雨丝拍打在他身上,浸透了他的外衫,这忽来的寒冷竟也没有这楚恶少的目光来得阴冷。
时间仿佛就此定格,没有人敢做出任何动作,甚至是呼吸。
楚燿“切”了一声,踏着雨花,在众城民惊恐地观望下,走进了金膳楼。
肖骐一边走一边解释道:“谢谢各位关心,谢谢,我家二郎已经平安无事了,大家不必担心啦,呵呵……”
好一张笑脸如花,竟让人瞬间恍了神。
城民们:“……………………………”
老天爷,这玩笑开得可有点大啊!
到底是谁他娘的说楚恶少呜呼哀哉了????
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啊!
远处,一道人影潜伏在屋檐上,看着肖骐乐呵呵、屁颠颠跟着楚燿走进金膳楼后,嘴角处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飞扬,眨眼间便消失在雨幕中。
雨水落在墙瓦上,溅起一朵朵透明雨花,连绵盛放。
阴雨朦朦中,那道人影在黛瓦黑砖的屋檐上飞驰自若,快如闪电,雨势再密,竟也没有一滴落在他身上。
仔细再瞧,他追赶的竟是一团小小影子。
影子身形纤长,约有一尺有余,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
这影子速度也是极快,根本无法看清它的容貌,只是面上一双圆而尖的瞳孔闪着森森绿光,泛着冷冷阴气。
它飞跃一个又一个屋檐,跨越一道又一道的阻碍,身影虚而幻,如一缕白烟,在雨中一晃而过,街上行人攘攘,却没有一人看见这般异样,只觉偶有一阵狂风从身旁呼啸而过,遂又恢复平静。
白影一个跳跃,跃上了一座八角楼亭。它东躲西藏,惊慌闪避,不时转身回望,只觉那人影离它越来越近,无论它如何奋力飞奔,那人始终保持着这不近不远的距离,当下心底一乱,脑中的精魂越渐溃散。
就在这时,它脚下青瓦不堪承重,“啪哒”一声。下一刻,它便直直掉进一座荒废的庭院内。
人影眯起双眼,眼内迸发出一道利光,只见他身子凭空掠起,瞬息便落在了庭院。
他四下查望,眼下除了杂草丛生,枯枝灌木,还有一条浸着血气的雪白毛发。
那团白影已然不见。
他大步一跨,拾起了那条柔软的毛絮,“哼,可真会逃,算你有点本事。不过,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无趣了……”
一道惊雷突起,人影随之一晃,荒凉凉的庭院早已空无一人。
“哧啦!”
空中又一道闪电划过,如妖魔鬼爪,在扭曲,在挣扎,阴森又恐怖。
天幕一片暗沉,昭示着暴雨即将降临。
金陵城外,一座黑漆漆的山洞内,一团白影蜷缩着瑟瑟发抖,眼里闪着恐慌的绿光。
风雨凄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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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怀堂巷,金膳楼内。
暴雨夹带着狂风在天地间肆虐,任意妄为,仿似一条无情狠毒的鞭子在抽打着万物,所到之处不是嚎叫哭喊,就是人仰马翻。
就在外面的世界乱作一团时,眼下却有一座富丽堂皇的高楼内仍是人流滚滚,歌舞升平,到处弥漫着美食的香气,酒的醇香,以及人们的谈笑风生。
一方天地,两个世界。
这里便是金膳楼。
堂倌在大堂里穿梭自如,忙的满头大汗,掌柜更是高兴的的见眉不见眼,喜滋滋地打着算盘,计算着今日进账的银两,越算心里越是乐开了花,心里暗想着,这才不足半日便有这么多银两进库,实在可喜可贺,真是巴不得这雨可以下足一个月,让他赚个盆满钵满,外面风雨越大,他便越是掩饰不住他的喜悦。
正当他兴奋不已,四处张望这班财主时,视线恰好转到大门处便看到一抹白衣飘飘、撑着红纸伞的人站在门口,心里咯噔一下,暗想道:“这是谁呀?搞得阴阳怪气的,真是晦气!”
当白影将手中的红纸伞收起来,露出了他那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庞时,掌柜一下呆住了,刚才还想叫堂倌将人轰出去的想法被他硬生生给憋了下去。
方才还欢热火朝天的大堂在此人出现后瞬间降到了冰点,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有人擦亮双眼想看清门口来人,试图告诉自己可能是眼花了?喝多了?或者他也死了?
可待再看清以及确定了此人便是楚燿时,堂内的人们都目睁欲裂,一脸惊恐,明明昨日济世馆的学童还在说此人已回天乏术,半个身子都进了棺材,为何今日突然又来到了这里?难道是冤魂来索命了?
城民们无一不感到毛骨悚然,不敢有任何动作,拿在手里的筷子欲下不下,含在嘴里的食物欲吞不吞,手里握着的酒杯欲放不放,大堂内顿时陷入一副十分尴尬的境地。
楚燿看着这群人的表情觉得十分可笑,冷笑一声,欲要开口,堂倌突然磨磨蹭蹭从旁蹭了过来,开口问道:“楚,楚,楚恶少爷?你,你有何事?”
楚燿冷笑道:“你说来酒楼是为何事?”
“……啊?”堂倌一脸生无可恋看向掌柜,掌柜立马以袖遮脸,似露未露一只惶恐的眼睛偷偷瞄瞄。
就在此时,从楚燿身后走出一个身形纤瘦的少年,少年弹了弹衣上的雨水后朝堂倌说道:“麻烦开一间雅间。”
又面向大堂,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向堂内人们解说:“呵呵,谢谢各位关心,我家二郎已经没事啦,肯定是各位的关心和担忧感动了上天…呵呵,好人一生平安哦。”
堂内城民一脸惶恐,内心惊涛骇浪汹涌而来:“…………”不!我们一点都不关心他!我们不一样!
堂倌一边在内心呐喊一边哆哆嗦嗦的领着楚恶少上了楼,肖骐在后面笑脸盈盈道:“谢谢,这是我家二郎打赏给你的。”
堂倌半疑半惑接过赏银,肖骐遂向他说明了此次来意。
堂倌满脸疑问:“啊?学习烹饪八宝翅?为什么啊?”
楚燿道:“关你何事?速速带我去膳房。”
堂倌吓得不敢再多问,领着楚燿和肖骐朝膳房走去。
膳房里热火朝天,每个人都忙着烹饪,汗水滴滴答答,火光四溅。
楚燿和肖骐的突然到访惊呆了膳房内的每个人,人人面面相窥,深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来了这恶鬼。
堂倌抹抹额头虚汗,领着楚燿来到一个大腹便便的厨师旁,说道:“李大厨,这,这是楚恶少爷,他,他,他说他要跟您学习烹饪八宝翅,麻烦你……你……教教他……”堂倌话音渐弱,直到后面也不知他嘀咕了些什么。
李大厨看了楚燿片刻,然后默默转身拿出一堆材料,讲了一遍制作工序之后,便在旁看着楚燿。
两人大眼瞪小眼,面无表情。
八宝翅是金膳楼的独门秘方,非金老板和大厨之外不可接触。
楚燿在来的路上已经预想了上百种“威胁”手法,唯独独没有想到他连话都没开始讲就能得到了!?
楚燿:“?”
李大厨:“。”
而后:
“不对不对,错了错了。枸杞子还不能现在放。”
“哎呀,你要随时搅动它啊,不然它就粘底了!”
“搅什么!怎么这么麻烦!”
“快!现在放桂花蜜。天呐,你怎么一下子倒那么多进去?想甜死人啊!”
“你怎么不早点说!!”
“慢火,慢火,慢火细炖。”
“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讲清楚!”
膳房内争吵满天,堂倌蹲在门口偷偷观看,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跑到后院找来了金老板,说道:“老板,你再不去后厨,我们的血翅就要被楚恶少给糟蹋完啦!”
金老板一听,也不知是发生何事,便问了个缘由。
堂倌气喘吁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金老板讲了一遍,金老板听完,一拍大腿道:“这还得了!”
他急忙赶去膳房,看到看到楚燿和李大厨正争论的如火如荼。
他便迎了上去,道:“哎呦,我的小祖宗,我的二少爷,不要再折腾我的血翅了,这可是天价之物啊!我的天呐,这个月的八宝翅,可是没得卖了…”
楚燿一看是金老板来了,不耐烦道:“就这么点血翅,你小气什么!浪费的我定双倍奉奉上,你不要来烦我,我今天一定要学成这八宝翅。”
金老板一愣,心想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楚二少爷学这八宝翅来做什么?他偷偷地看了一眼骁肖骐,眼神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肖骐小声解释:“明日是二郎母亲的忌日,他想要亲手做一碗八宝翅去祭拜夫人……”
金老板一听,甚是感动,可相对于他的血翅来说,这点感动根本就是一文不值,他想了又想,对楚燿说道:“二少爷,只要是你做的,不管是怎样的,楚夫人一定都会喜欢的,不一定非得是这八宝翅啊!”
楚燿道:“可是娘亲最喜欢吃八宝翅了。”
金老板道:“你这么糟蹋她喜爱的八宝翅,她知道了肯定得心疼死啊!这样吧,干脆让李大厨教你做一个冰糖燕窝,简单又美味,如何?”
他顿了顿又道:“等你把这简单的学会了,有了基础,日后再学八宝翅,不是更上手么?”
楚燿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又看了看时辰,于是便放弃了跟八宝翅的斗争,又花了两个时辰才把这道简单的冰糖燕窝学习完成,心满意足打道回府了。
大堂内的城民看着此人阴郁郁的来,又高高兴的去,不由都一头雾水。
难道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风雨渐小,细细连绵,千丝万缕。
楚燿前脚踏出金膳楼的大门,千面便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千面神神秘秘道:“我已经找到杀害沈锐的凶手了,怎么样?你要不要跟来?”
楚燿惊道:“真的?”
千面道:“没错,想知道的话就跟我来。”说完身子一晃,已至三丈之远。
楚燿迫不及待跟了上去,来到城外的一座小山峰。
山峰上杂草丛生,山腰下有一小小简陋的墓碑,碑上刻着‘六白慕’之墓,墓旁有一狭小且黑漆漆的深洞。
一路的策马狂奔已让他的外衣被雨水浸透了,浑身湿答答的让他十分难受,心里更是莫名的有一股悸动。
千面站在山洞前,结一手印,口中默念咒语,一道灵光惊现,直直穿入了山洞内,突然一道“啊”的声音尖叫起来,十分尖利刺耳。
须臾,一道白光出现在三人面前,一只全身雪白的雏鸡落在他们眼前。
楚燿和骁肖骐呆愣住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
这他娘的是来打山鸡的?
楚燿阴着脸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我来看你打山鸡的?本公子忙得很,没时间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
千面轻笑道:“你再仔细看清楚了。”
雉鸡身上一层白色荧光缓缓出现,二人的眼睛被这亮光刺的下意识闭上了眼,待再睁开眼睛时,眼前却是一个身着红衣轻纱的妙龄女子。
女子五官也算是清秀,只是左脸至眼睑上有一小小疤痕,疤痕很淡很浅,许是时间将它丑陋的痕迹给抚平了。
女子趴伏在地,满身通红的薄纱下,这张脸充满了妖异和魅惑,让人看得迷了心智,只是她那双灌满了怨恨的双眸,正死死地盯着眼前三人,恨不得将三人啃烂撕碎。
女子嘶吼道:“放开我!你们这群低贱的凡人!放开我!放开我!”尾音骤然升高,尖锐且阴厉,隐约间有一张妖化的五官在她脸上一掠而过,毛骨悚然。
千面嘴唇轻动:“禁声。”
女子嘴里仍在说些什么,只是不知千面施了什么法术,凭她再怎么卖力,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肖骐又惊又怕,退到楚燿身后,结结巴巴道:“这,这,是妖怪???真,真的,真的有,有妖怪????????”
千面讥诮道:“世界之大,万物有灵,区区妖怪,有何稀奇,是你少见多怪罢了。”
肖骐被他冷言冷语讽刺一番,脸上满是羞愤。
楚燿亦惊讶道:“这是山鸡精?还是什么别的?他跟沈锐的案件又有什么关系?她这是怎么了?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