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围在中间的人也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夏逸尘,你怎么来了?”
落后一步进门的孔莲溪直道不好,原来云迢根本没想过让这小子来。
夏逸尘一言不发地大步迈进,如狼似虎地盯着云迢,很难不让人误解,几个人轮流挡在他面前,都被他一把掀飞,稳稳倒在两边的沙发上。
最后,他站到了云迢跟前,眼角红彤彤的,阴沉凶狠,藏在裤兜里的拳头攥得死紧,压抑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云迢莫名心底发虚,也站了起来,和他平视,对上那双浅色眸子里溢出的哀伤,他心中一痛,情不自禁放缓语气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夏逸尘默不作声审视了他许久,云迢不开口,他的朋友们也都识趣地没出声,但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依然很警惕,随时准备一拥而上制止他。
少顷,夏逸尘心里的伤口汩汩冒血冒得差不多了,他才面如死灰地问:“云迢,你生日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不想我来是吗?你知不知道我从别人嘴里得知你的生日到底有多难受?你还当我是你男朋友吗?你厌烦我了对不对?”
听着前边两句,云迢还能辩解一下,但后边那句直接给他钉在了原地,一脸不可置信。
“嗯……嗯?啊?!什么男朋友?!”
不只是他,周围一片嘘声,有的惊讶云迢悄悄变弯,有的则谴责他的渣男行为,只有云迢如坠云雾。
“等一下等一下!”他连忙喊停,捂着脑袋坐下,“我捋捋。”
夏逸尘抹掉眼泪,虽然很气,但也没负气离开,只要云迢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就原谅他。
好半天,云迢回过味儿来,脸上的血色退了个干净,欲言又止,他头一回不雅观地抠了抠头皮。
他站起身拉走夏逸尘,这种事儿还是私下说比较好,不然他俩准得被当成猴子围观。
空无一人的露台迎来了今天两位贵客,云迢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瞪着夏逸尘,他舔舔唇,斟词酌句:“你……我……你不是开玩笑?”
夏逸尘拧着眉头问:“我哪句在跟你开玩笑?”
云迢狂抠手指,尴尬地脚趾抓地,嗫嚅道:“我以为你一开始就是开玩笑。”
“什么?”
于是云迢简单解释了一下他单方面认为的“争奇斗胜”,夏逸尘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复杂,脸好像在打那个中国结,一阵扭曲。
“所以你以为我喊你老婆只是为了恶心你?送你花接你下课也只是想比谁能恶心到最后?你把这当朋友?云迢……”他想骂娘。
云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件事他自己责任更大,没事儿瞎叫唤啥,他抹了把脸,沉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让你误会了。”
一时间再无人出声,云迢悄悄抬眼,猝不及防撞进一双黯淡孔洞的眼眸里,夏逸尘双手插兜,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吸了吸鼻子。
“所以,你是直男?”
答案显而易见,但云迢此时无论如何都点不了这个头,落在夏逸尘眼里,就是默认了。
他讥笑一声,笑自己太过天真,当初怎么没多想想,云迢凭什么喜欢自己。
“对不起,”流畅优美的双唇蓦然荡出一抹笑意,夏逸尘弯着笑眼说,“反正我们自此以后都不会有交集,我想再确认一件事。”
云迢被他那不达眼底的笑闪得没来由的心慌,听见没有交集更是堵了一口气在心里,不上不下,憋得胸闷气短。
他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攥紧双手,黑白分明的眸子怔怔地盯着对方,油然而生凄苦之意。
这个意外太伤人了。但他想的最多的却是夏逸尘浅色的眸子里染上死寂忧伤就不好看了,还是那副傻狗样顺眼些。
他都做好夏逸尘问“弯一下”这种出格的话了,然而后者什么也没说,掏出手直奔他手腕子,一把将他拉了过去,好悬没给他扯脱臼。
“夏——呜?!”
唇上冰凉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云迢的瞳孔里闪过道道震惊,心脏狂跳,条件反射般提膝屈肘要顶翻他,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已经握成拳头飞到了夏逸尘脸侧。
夏逸尘不会站着挨打,前提那人不是云迢,所以这一顿拳打脚踢他认了,亲了一口,没死就是赚。
拳风凌厉凶悍,坚硬的膝盖抵在夏逸尘腹部,寸步难进,夏逸尘闭眼准备挨打,站得笔直,毫无反抗之意。
然后拳头停在他脸侧,细看微微发着抖,他听见云迢冰冷却富有磁性的声音:“为什么?”
夏逸尘缓缓掀开眼皮,眸子里没什么情绪,看见云迢愤怒的表情,他一下释怀了,小直男生起气来也帅得天怒人怨的。
他笑了声,语气平平:“我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不能接受男人,现在看来,是真的。对不起。”
“等等。”见他要走,云迢嘴比脑子快先喊出声,“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夏逸尘顿住脚,头也没回,喉咙酸涩,声音喑哑道:“你太残忍了,云迢。”
—
九月份开学之后,夏逸尘照常两个大学之间来回跑,联赛出尽风头,一时无两,他身边围了很多人,众星捧月,笑容灿烂,看起来很开心。
云迢依然会从篮球场路过,但夏逸尘不是每次都在,看见了,云迢就投去一瞥,而后沉默地继续走自己的路,他不明白两个人怎么就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只小蓝猫暑假期间找到了领养人,夏逸尘没再去过宠物医院,他猫毛过敏,却奇怪地喜欢猫,就像他明明下定决心远离云迢,却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白驹过隙,浮云苍狗,转眼到了大雪纷飞的时节,世界蒙上一层霜色,路上行人张嘴哈出一股股白气。
夏逸尘生日当天,刚好是联赛最后一天,大雪。
天气冷了,比赛结束时,球队组织聚餐,夏逸尘没去,他几个朋友从江北大学找了过来,直愣愣守着他打完球,怎么说也要把人拖走吃生日蛋糕。
就连兼职很忙的邵宁远也抽出时间来了,他不能丢下朋友们不管。
他没想到能在酒吧遇见云迢,这人太正经,不像是大晚上出门喝酒的人。
两人在厕所门口看见对方的时候都愣了一下,夏逸尘甩干净手上的水,熟络地笑了笑。
“好巧。”
“嗯。”
云迢侧身,把出去的路让出来,眉眼低垂,刘海有些长了,遮住了半边眉毛,看起来有些阴郁,他穿了一身暖呼呼的白色棉衣,脖子上挂着条圣诞节围巾,刚巧遮住下巴,鼻尖很红,耳朵也红。
夏逸尘心里蓦然一痛,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停住脚,没忍住问:“不开心?”
云迢没说话,抬眸看了他一眼,还是那副沉静淡然的模样,坚不可摧,他摇了摇头,走进厕所。
“云迢。”
他脚步微顿,淡淡地看回去。
“我今天生日,不祝我生日快乐吗?”夏逸尘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但说出来就轻松了许多,他勾着唇,微微眯眼。
云迢怔住,半晌才生涩地说:“生日快乐。”
“云迢,你讨厌我?”疑问句,却疑似肯定句。
“没有。”云迢松了松围巾,有点后悔今天来这儿,他不擅长应付这种突发情况。
夏逸尘刚修的寸头,一身蓬松的羽绒服,拉链没拉,腿上是黑色牛仔裤,衬得双腿修长有力,红卫衣从羽绒服下摆露了一点出来,整个人看着又冷又酷,野性十足。
后面有人进厕所,他让开位置,云迢悄悄舒了口气,终于能逃开那种压迫感去上厕所。
然而等他出来,夏逸尘咬着烟靠在厕所墙上,唇角咧了咧,眉眼很凶,烟雾上浮,弱化了一点侵略性,但仍让人感到恐惧。
“聊聊?”
云迢应该拒绝,然后离开这个混乱的地方,回到他自己的生活里。
但他滚了滚喉结,说:“好。”
夏逸尘点了两杯酒,云迢坐在他旁边的高脚凳上,有些不易察觉的的拘谨。
他笑了笑:“第一次来?”
调酒师把酒推给云迢,后者双手捧着拉到身前,应了声是。
“为什么来这儿?找我?”
云迢没吱声,摩挲着冰冷的酒杯,表情空白,上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只有英挺的鼻子和苍白的唇打上了一点灯光,半晌,他握住酒杯猛然灌了一大口,冻得嘴和心肝脾肺肾都在颤抖。
夏逸尘只来得及抢下他没喝的半杯,语气无奈:“慢点喝,太冷了,坏肚子。”
云迢酒量好,这一点酒精醉不倒他,但能借冰冷的酒水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放下手从棉衣兜里掏了几次,摸出来一个十公分长的小猫挂件,做工精巧,栩栩如生,是只活泼的蓝猫。
“生日礼物。”云迢抿抿唇,补充一句,“没有猫毛。”
这一次,夏逸尘愣了好久,眼中的冷意迅速消融,云迢以为他不喜欢,暗暗叹了口气,手指微勾就要收回来。
夏逸尘突然抬手抓住他冷白的手腕,神情难测。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云迢说从孔莲溪那儿得知的,夏逸尘没追问,收起了挂件。
送完东西,云迢要走,夏逸尘拉着他不让动,一杯接一杯的喝。
他太久没回包厢,邵宁远怕他在外面喝多了被人捡尸,晃晃悠悠找了过来,看见云迢,眼睛一亮,职业病发作调笑道:“哟,帅哥,一个人呐?”
云迢友好地笑笑,又用力撸下夏逸尘的手,手腕红了一片,看着吓人。
“他喝多了。”
邵宁远有些奇怪,凑得近了些,想看看夏逸尘喝成啥样了才会无赖似的拉着别人不撒手。
只是他还没看清脸,就被夏逸尘一把推开,一个趔趄撞上高脚凳,他轻轻骂了两句,想伸手拽走夏逸尘。
然而夏逸尘动作更快,旋身下桌,又拉住了云迢,快步离开,一句话也没留下。
云迢被迫跟着走,心脏跳得厉害,计算着一会儿要是打起来有多少胜算。
夏逸尘没打算跟他打架,他把云迢带到没人的街角,路灯昏黄的光线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夏逸尘没醉,酒精带来的热气迟钝的遍布全身,冷风一吹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冻得心肝颤。
他看了云迢很久,浅色眸子水雾迷蒙,带着一丝丝哀求的意味,云迢被他的眼神烫得缩了一下,往后一靠撞上了路灯,灯光闪了闪,恢复平静。
“抱抱。”夏逸尘张开双臂,委委屈屈地瘪嘴,一瞬间变成了几个月前那个娇气爱哭的粘人精。
看样子还是喝多了,云迢犹豫着,咬咬牙,抱了过去。
夏逸尘得寸进尺,蓬松的羽绒服压成了结实的干面包,他抱得太紧,云迢几乎喘不过气。
“好了。”云迢想推开他,双手只能按住他的腰往前推,然而那人纹丝不动,甚至贴得更紧,他两手都卡在了中间,被迫改推为抱。
“松些,我要被你憋死了。”
这样,夏逸尘才卸了点力道,但仍是不肯放开他。
“云迢。”
“嗯。”
“云云。”
“……嗯。”
“迢迢。”
“干什么?”
夏逸尘眼中闪过一道暗光,隐秘地在他围巾上落下一个吻,嗓音低沉沙哑:“我今天过生日,还没许生日愿望。”
云迢手臂一紧,又想推开他,夏逸尘于是抱得更紧,不管不顾问:“你特意来见我,还给我带了生日礼物,那你能不能对我更好一点,实现我的生日愿望?”
“你先放手。”然后他赶紧跑路。
“你是不是想逃跑?”
云迢:……
片刻安静,夏逸尘又在他耳边哈气如兰:“迢迢,给我个机会?”
既然云迢今天能来,就证明他其实不讨厌自己,再努努力说不定真能成,他这人有点颜色就开染房,看见希望就不要命地追。
云迢浑身过了遍电,微微发着抖,怀里的躯体年轻滚烫,夏逸尘不安地将头埋在他颈侧,像条流浪在外的小狗见到了主人,扒着腿要跟主人回家。
他咽了咽口水,皮笑肉不笑道:“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夏逸尘轻笑一声,抬起头直勾勾看着他:“真正的愿望,要等实现了才告诉你。”
不知怎的,云迢就是觉得他说的愿望还是跟自己有关。
他不闪不避地看回去,末了,叹了口气:“是不是我不答应,你打算和我一起冻死在街上?”
夏逸尘快活地笑了起来,倒是没有否认。
云迢最后还是同意,被夏逸尘带回酒吧见他的朋友们,当面盖戳这是他心上人。
热情的朋友们围过来你一句我一句,被夏逸尘一人一杯酒按了回去,他今儿高兴,酒不要钱地洒,不要命地喝,看得围观的云迢眼皮子直跳。
后来云迢劈手夺了他的酒,替他喝了下半程,一整个包间的人都成了软脚虾,再也不敢闹夏逸尘。
夏逸尘乐得看云迢为他出头,被强行塞了一个小蛋糕坐在沙发一角,吃得甜滋滋的,美得头顶冒泡。
冬天很冷,但人心很热,那天之后,两人又恢复了从前的相处模式,云迢上课,夏逸尘翻墙都要去接他下课。
有一次天黑得太早,云迢最后一节课在晚上,下课出来黑得不见五指,他走过游泳馆和快递驿站,准备走最近的北门出去,驿站对面就是北门的墙,不高不低,能翻。
夏逸尘看见云迢,兴奋地跑过来,跃跃欲试。
然后云迢就被迫和他体验了一次翻墙,差点被保安大叔抓住,两人跳下墙撒丫子跑,跑累了停下来相视一笑,云迢笑着骂他一句傻狗,夏逸尘满不在乎,甚至请他多骂,他说话好听。
寒假将要拉开帷幕,离校前,夏逸尘终于登堂入室,进了云迢家里,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看他收拾行李,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迢迢……”
云迢忍着笑,严肃正经地瞥他一眼。
夏逸尘抠了抠裤缝,嘴一撅,眼泪说来就来。“你要丢下我吗?”
离过年还早,他不信云迢现在就回家,这么久了,是条狗都能养出感情,他不信云迢不在乎自己的感受。
“不丢。”云迢不逗他了,担心一会儿真得哭一地,“你的生日愿望不是还没实现吗?”
夏逸尘蹦哒得更欢了。
两人去海岛旅游了一圈,满目绿意,苍穹辽远,白色海浪在山崖下敲敲打打,夏逸尘捧着玫瑰在山崖上和云迢告白,一遍又一遍,海风吹起云迢的头发,露出盈满笑意的一双黑眸。
夏逸尘的生日愿望实现了。
或许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注定了他们将来有数不清的瓜葛,道阻且长,他们海天相接处拥抱接吻,承诺未来绝不缺席,愿永远永远地追随太阳,直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