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依旧面无表情,“你不也把婚姻届直接藏在信封里?”
“我居然没法反驳……不过你就是那种‘反正迟早要做的事,何必拖延’的性格。”五条悟撇撇嘴,婚车拐过一个弯,远处的地庙已隐约可见,金色的屋顶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他又看了楚子航一眼,“算了,反正也想象不出你单膝跪地的样子。”
“彼此彼此。”
这回五条悟没再和他插科打诨,而是忽然凑近了一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你知道吗,我其实有点紧张。”
楚子航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都结了这么多场了,居然还没习惯?”
“怎么可能习惯啊,一辈子这种事,”五条悟往后靠在座椅上无声地笑笑,“说不紧张的人要么是傻子,要么是骗子。”
车外的景色变慢了,他们正驶入地庙的范围,车窗外人头攒动,闪光灯此起彼伏。楚子航注视着他几秒,出人意料地说,“虽然很难想象你这种人会如此直白的表剖心迹……好吧,我同意你的观点。”
“我这种人……你到底是夸是贬?”
“是说你大大咧咧不拘小节。”
“这还差不多!毕竟做人要坦诚嘛。”五条悟拍着楚子航的肩膀,大拇指赞美,“你这家伙今天倒是很坦诚嘛!”
不过他对楚子航的赞美只持续到了当晚八点。
宴会厅内光影交错,彩灯的流动简直如雾水一般朦胧美好,音乐优雅婉转,推杯换盏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切都如预想中的那样进行着,但五条悟忽然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这群中国人为什么把他和歌姬团团围住了?
怎么回事?这群穿着艳丽宝光十色的大叔大妈是怎么回事?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是打开方式错误吗?周围的人为什么开始不断地向他们敬酒?因为白发蓝眼在中国是很少见的体征?直接让他变成了全场焦点?可楚子航没说他亲戚这么热情好客啊?见鬼!他旁边居然闪出一个中年大叔,穿着大红的夏威夷花衬衫,带着塑料框的墨镜,起身而上就要拥抱他!
难道是他被自己的无量空处反噬了?一定是进入什么错误的空间了吧?所以才会看到奇怪的场面,应该退到场地入口重新进来一次就会恢复正常!
五条悟根本没有再来一次的时间。他被那个大叔深深地抱进怀里,大叔猛力拍打他的后背,好像要为他止咳。
“来来来,五条老弟,这杯必须干了!”大叔热情地说。
五条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其实我不太能喝酒……”
“小伙子!你中文很好嘛!”大叔大概完全没想到五条悟在琢磨什么,凑上来一个劲儿地点头,热情四射,“没关系,今天是大喜日子,不醉不归!”
五条悟没有想到这个错误只是一连串错误的开始……从晚宴开始,这个错误向着完全不可逆转的深渊坠落……楚子航和夏弥在交换戒指仪式结束之后就直接消失不见了,而这群热情好客的中国人则不厌其烦的开始对着他和庵歌姬敬酒,好像他俩是场上唯二的superstar似的,侍酒师给每个人倒满一种被称作二锅头的高度烈酒……他和歌姬不由分说地被楚子航的亲戚们搂着入席……他身后的五条家老头子们刚想上去救驾,也被又搂又揽的拖入了酒局中央。
“大喜的日子不喝酒可就不地道了啊老弟!”一个大叔满面红光,大力地拍着五条家某个老头子的肩膀劝酒,而当大叔们举杯说“我们走一个”接着仰头喝干时,五条家的老头子们因为中文并不好,以为这是某种中国风俗,也跟着仰头喝干了。
“好酒量!”大叔们赞叹。
于是接下来的节目就是一瓶瓶地开二锅头,豪气干云。而喝惯日本高级清酒的五条家老头子们也完全没想到那种纯净透明的液体居然如此辛辣,现在已经全部阵亡趴在桌子上睡大觉。哦,还有三个一杯倒的小孩,虎杖悠仁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此刻横陈在五条家那群老头子们的中间睡得深沉且安详,以至于五条悟身前只剩下庵歌姬一个兵还在苦苦支撑……她没法不支撑,因为她老公是个不能沾酒的家伙……让他喝酒就完蛋了!她只能鼓起勇气,拎着个玻璃小酒壶,绕着圆桌挡在五条悟面前一个个喝过去,完全不敢晕倒。
“小姑娘啊,你们日本人结婚是什么习俗?和我们中国人一样么?”庵歌姬旁边一位阿姨问。
“就……我们会穿白无垢……”摇摇欲坠的庵歌姬以及在他身后扶着她一脸生无可恋的五条悟,终于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中国乡镇欢迎领导视察的风格,他们曾代表学校去中国考察过合作环境。
“哎呀,你中文说得真好!”阿姨惊讶。
“我们学校有开设国文课!”五条悟一脸牙疼,“您看我有点中国情调是不是?我还会念中国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哦呦这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念婉拒的诗哟。”阿姨举杯,那是十分豪迈,“再来再来!”
“我以茶代酒,以茶代酒……”五条悟干完杯中水,心中咒骂了两遍那两个临阵脱逃的家伙,又心疼地摸了摸庵歌姬的脸,“歌姬你没事吧??”
“还……能喝!”巫女小姐举着酒壶豪气万丈。
他们头顶上空,地庙顶楼的露台上,雪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繁星。星光如盐粒般撒在漆黑的幕布上,楚子航站在栏杆旁,掏出手机,找到一首歌,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我们就这么丢下他们跑走了?有点不道德吧?”夏弥靠在象牙围栏上呼吸新鲜空气,“不过这首曲子……《Por Una Cabeza》古典探戈曲?有点意外啊,这架势是要邀请我跳舞么?我还以为航航你手机里只存着机械传动学的论文嘞。”
“嗯,但我不会跳舞。”楚子航坦白。
“我也不会,”夏弥耸耸肩,笑眯眯地,“但我们可以装作会!”
楚子航伸出手,夏弥随即搭上自己的手,仿佛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邀约。夏弥把高跟鞋尖踩在楚子航的皮鞋上,咧嘴一笑,“这算是私奔么?”
“算。”楚子航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夜色如墨,繁星点点,整个北京城的灯火在他们脚下延展,散落成一连片的银河。冬日的夜晚温度骤降,但露台上却不觉得冷,他们在星空下随着音乐节奏笨拙地移动着,跳着一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步伐的舞。楚子航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夏弥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勾画着无意义的图案。
“我记得你研究过探戈,”夏弥眨眨眼,“我看过那本《探戈的历史与魅力》,就藏在你书架最底层,还被你做了红心符号的笔记!要不是在旁边的西方近代史上有你做的相同的符号……看不出来航航你这么少女心!我差点还以为是你藏了哪个女人在房间里嘞。”
楚子航的表情忽然出现了裂痕,“你翻过我的书?”
“当然了,”夏弥笑得更加灿烂了,“当初你让我住在你家的时候,我可是把你家每一处角落都检查过了!谁知道你这家伙会不会趁我睡觉要我命?”
楚子航沉默了一秒,“那你应该知道我不止研究了探戈。”
夏弥眨了眨眼,显然被他的回答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楚子航趁她愣神的瞬间,忽然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同时身体前倾,一个标准的探戈俯身动作将夏弥带入一个后仰的姿势。夏弥惊呼一声,本能地抓紧了楚子航的肩膀,“你——”
楚子航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书本理论和实践是两回事。”
“呦~看不出来啊,”夏弥很快调整好状态,顺势配合着他的动作,“楚同学还有这一手?”
月光在他们脚下流淌成河,空气里静悄悄的,一时间只有皮鞋在地上的“哒哒”声,两个人都很久不说话,但夏弥没觉得气氛尴尬,楚子航就是这么块冰疙瘩,她都习惯了。他们心无旁骛的跳舞,旋转、前进、后退,偶尔夏弥的头发擦过楚子航的侧脸,某一个瞬间,夏弥忽然听到他问:
“我在想如果真的私奔,你会选择去哪里?”
夏弥抬头看他,月光映照下,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她忽然轻笑一声,“诶?堂堂屠龙勇士居然想带着龙王私奔?”
“这个世界没有屠龙勇士。”楚子航低声说,“只是假设,如果可以和你一起消失,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南极怎么样?”夏弥狡黠地眯眯眼,“那里足够冷,也足够远,而且足够安静,没有人会打扰到我们的二人世界哟。”
楚子航认真地思考了几秒,“南极的自然环境恶劣,补给不足的话很危险。而且那里是动物保护区,严禁人类随意进入。”
夏弥失笑,她踮起脚尖,凑近楚子航的耳边,呼吸如春风化雨,“你还记得我是谁么?耶梦加得可不怕冷。至于动物保护区,反正我也算半个动物,应该可以申请特殊通行证!”
楚子航一顿,似乎是被她这个回答搞懵了,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电脑突然接收到了无法处理的指令。
“看看,我就知道你总是介意这事儿,话说我们都结婚了,你要是婚后又怒变屠龙勇士在法律上我很难搞诶……想象一下法庭上法官问我‘你丈夫为什么要杀你’,我说‘因为他要屠龙而我就是龙’,多尴尬!会被别人当成神经病的!”夏弥晃了晃脑袋,又仔细想了想,“但是我忽然觉得就算你怒变屠龙勇士也不怕!毕竟我有克制你的方法,你凑过来点我跟你说……”
事实上她根本不需要楚子航凑过去,楚子航刚刚流露出准备凑上去的眼神,夏弥就轻轻地吻在了他的嘴唇上。
这个吻是那么冷和脆弱,像是回来的路上吹了寒风,女孩的呼吸带着飘忽的体香,铺天盖地地把他笼罩,同时袭来的还有无数的记忆碎片……他跟夏弥肩并肩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夏弥跳上马路牙子走了几步,很自然地把手伸给他让他扶着……夏夜里他们打着同一把伞走在雨中,夏弥穿着凉鞋踩在水里,晶莹的水珠在她的脚边跳跃……这些之前他都没有记起来,原来他被删除的记忆有这么多。
“哗哗”、“哗哗”,记忆里的雨声从他耳畔远去,楚子航从这个结束的吻中睁开眼,他们的头顶重新飘起了细雪。十二月的飞雪笼罩了整片天幕,一片银白的世界里,夏弥抬头和他四目相对,她的嘴唇粉嫩如樱花,她吐出的呼吸轻如白雾,她的发丝飞扬在雪花中,楚子航被裹挟在她淡如阳光雨露的气息里。
“你这会怎么不问我是夏弥还是耶梦加得了?”夏弥捏着他的脸撇撇嘴,“你不是很在乎这事儿么?”
“我忽然觉得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楚子航慢吞吞地说,“我现在觉得你是夏弥,我就把你当作夏弥跟你说话。”
“谁跟你说这事儿由你做主的?”夏弥斜眼看他。
楚子航忽然伸手拉近了和夏弥的距离,气流产生的小小波动甚至掀乱了她的头发。夏弥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兔子般蹦了起来,涨红了脸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呵斥他。可她并没有打开楚子航的手,她就这么气鼓鼓地瞪着他,被他以一种完全环抱的姿势按进怀里,脸红扑扑的,像一只发怒的小狮子。
楚子航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声音很轻,“有个人和我说过,爱和恨都是时间积累的产物。而那个女孩跟我在时间里有交集,无论她叫夏弥还是耶梦加得,那个交集都是存在的。”
他抱得更紧了,环在夏弥腰上的手臂几乎将她半托起来,于是夏弥不得不踮了脚倚在他身上,她的姿势有些滑稽,像是一只被迫站立的企鹅。她的脸颊贴在楚子航颈侧,胸口处是紧密相贴的他的体温,呼吸起伏的距离里,她能够清晰地捕捉到另一个人的心跳。咚咚、咚咚,那跳动声沉稳有力,像一段吐露秘密的摩斯电码。
“楚子航,你的心跳出卖你了哦?”夏弥眯起眼睛揶揄地看着他。
楚子航没有回答。他从不善言辞,他的言辞都化作他的执行力了,他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让夏弥怀疑明天那里会留下青紫的痕迹。夏弥白了他一眼,却并不在意,至少现在不,因为那是明天该考虑的事,此时此刻,他们要做的事,不过是在白雪纷舞的冬日里,共同交换一个吻。
她抬起手掌,把楚子航埋在自己颈间的脸捧起来,于是楚子航闭上眼,在她弯起的嘴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世界在这一刻安静得出奇,只有雪花落地的声音。不远处露台的一角,一台老旧的留声机缓慢转动,发出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吴侬曲调。那音乐与漫天的雪交织在一起,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中闪耀,仿佛也在与飞雪共舞。它唱着——
雪花交替,你亲吻上我的瞬间,
是独属于我们的十三月,
超越了现实的界限,
像一只飞鸟撞进风里,
我的嘴唇覆在了你的吻上。
You kiss like a edelweiss,
The 13th month of our lives,
It's true, it's reality,
Like a bird into the wind,
My lips meet your kiss.
……
我的嘴唇覆在了你的吻上。
My lips meet your kiss.
The Last Kiss
楚子航&夏弥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