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清缓缓抬起手,摸到自己那张狰狞不堪的脸,慢慢给他们回忆了过往。
当年,孟总兵带领他们攻打塔塔尔,回程路上,于山谷间遭遇伏击,加之夜色朦胧,又有巨石滚落,全军根本来不及做任何防御措施,以至于瞬间土崩瓦解。
廖清当时在慌乱中拽着旁边的李副将往前跑,岂料巨石从天而降,李副将舍生忘死,将他猛然推开,自己却被巨石砸得血肉模糊,临终之际,仍对他高呼着,“快跑!”
廖清素来跑得比旁人快些,又喜爱刺青,故而在后肩胛的伤口处刺了一只豹子,期望征战沙场时能如豹子般迅捷。正是因他跑得快,才在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虽腿被砸伤,但性命得以保全。
他后来曾回去过,满目疮痍的景象令他至今回忆起来仍觉毛骨悚然。他清楚地看到,灾难过后不到两盏茶的功夫,便有北地士兵前来查验。他目光绝望地望向梓炎:“那是咱们的士兵,那可是自己人啊——”
梓炎气愤地拍着床榻,怒道:“我就知道,定是有人提前布阵,欲置大军于死地。”梓炎内心一片凄凉之感,先前他只是疑惑,而今亲耳听到真相更觉愤懑,他暗下决心,定要为孟总兵和那些无辜死去的将士报仇。
廖清接着回忆,“后来,我想回去找你,可是在途中我因腿部重创,体力不支倒下了。醒来后,是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有人给我治疗腿伤,期间吃了很多补药,我的身体很快就好了起来。奇怪的是,那里的人都不说话,所以我不清楚外面的任何情况。我以为将我治好后就会放了我,谁知再次醒来时,已身处一个山洞般的地方。在那里,我的脸被烫伤,然后就是每日都有不同的人来给我灌药,不允许我出去,再后来,我有些不记得了。”
廖清脑子里对之后的事情仅剩一丝片段的碎片了,根本无法串联起来。他摇摇头,问梓炎,“对了,你怎么会看见我,这是哪里?北地吗?”
梓炎叹息道:“说来话长,我是在临汾发现你的,实属意外。这里不是北地,是京师。现在北地归殷氏掌权,我暂时也很难回去。”
廖清的神情由震惊转为恍然,“殷氏?孟总兵前脚出事,殷氏后脚就上位掌权,果然是宵小之辈!我看,当日的事情,殷家脱不了干系。奶奶的,老子要重回北地,为将军和将士们报仇!”
梓炎点头,“孟将军虽为总兵,然北地积弊已久,加之常年征战,根本无暇顾及后方。孟总兵后来有心查询贪墨一事,谁料到——”梓炎实在说不下去了,彼此都清楚,是孟总兵当时对贪墨的调查触动了殷氏的利益,而殷氏对军权早已虎视眈眈。
梓炎又问:“廖大哥既然活着,作为当日的亲历者,可敢上殿前将真相和盘托出,还孟总兵和众将士一个公道?”
廖清毫不犹豫,道:“自是可以!老子现在就可以和你去殿前,将我所见到的都说出来。”而后,他又顿了顿,“我是人证,咱还缺物证,最好是一举将殷家干倒。”
梓炎点点头,“廖大哥你先好好养伤,过几日,我带着物证过来给你看看,咱俩再好好计划一番。”
廖清点头,“好,一言为定!”有幸存活于世,还能为孟总兵等人讨一个公道,这也是他当日所期待的,也不枉他苟活于世这么长时间。
这期间,廖清在萧太医的诊治下身体慢慢变好,梓炎也是夜以继日地在搜集证据。
晚间,他回到屋子里,看到在榻上调香的婉妤,他走过去坐下,静静看着她手中的动作。
婉妤专注于手里的活计,待调香完毕,燃上一小炉,香气袅袅,从炉孔中缓缓升腾。梓炎闭目深吸一口,赞道:“清净古朴,韵味悠长。”
“气候越发热起来,太过于甜腻的香气会让人头脑不清醒,这个味道刚刚好。静若幽兰,抱朴含真,就用‘四拾静朴’来命名好了。”
梓炎心里反复品咂着婉妤口中的‘抱朴含真’,想必这四个字是说给他听的。最近二人夫妻关系虽有缓和,但他心中仍有顾虑。毕竟,他即将与廖清一起上殿状告殷氏一族,那是太子亲信,最后难免会牵扯出姜阁老。
姜阁老和婉妤之间纵然不亲近,但终究是血脉至亲,他若真动了姜家,那婉妤是否会因此疏远他?这也是困扰他许久的事情,甚至这几日都是等到后半夜,婉妤入睡后他才回房。
不曾想,婉妤今日的话却暗中点醒了他,原是自己心思狭隘了,战场杀伐的将军竟不如一个小女子通透。
他斟了杯茶,放到婉妤的面前,“是我偏狭了。”
婉妤嗔瞪他一眼,“天色还早,快去书房忙吧。”说罢,径自往床榻走去。
梓炎急忙跟上,搂住婉妤,好声道:“是我错了,这不是怕夫人生气嘛!”
婉妤轻轻推开他,嘴角却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