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策安忽然派人叫了杨柳过去。
曛嚑的暖室里,杨柳根本无心听他在说些什么。
太热了,杨柳手上冻疮痒痒的,一直拿衣袖蹭手指。
萧策安道:“答话。”
杨柳又疼又痒,脑袋里嗡嗡响,什么都没听清,“您说什么?”
“你攒了多少银子?”
杨柳道:“八两多。”
“罚五两。”
杨柳不可思议:“什么!”
“你都不知道瞒着点?”萧策安笑笑,“出去恰活,没全没收了,就算让着你了。”
杨柳一掌拍在桌子上,“我去哪里,你没派人跟着?你又不阻止,难道不是默认?现在来装什么好人?”
萧策安捉住杨柳的手,剜出药膏抹在杨柳手上,“肯把手拿出来了?”
“那也不能罚我的银子,”杨柳语气好了些,但没被他带偏,“我马上就攒够十两了。”
萧策安也严肃起来:“爷不能放你出去。”
先前还说不识字,如今却抄书抄出来这么多银子,萧策安疑心刚消,又浮了上来。
“爷爷爷的,你腻不腻,显着你老了?”杨柳拿他没办法,碰上他就恨不得呛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才好。
杨柳这般说,萧策安便偏要如此自称,直急得杨柳捂着额角认输,“别说了,听烦了。”
什么细作不细作的,成了自家人,就不讲究那么多。
萧策安这些天思考了很久,觉得化敌为友也不错,“你若认个错,爷还让你回来做小妾,这样你就不用起早贪黑攒银子了,爷有钱。”
杨柳不觉得自己错了,“你为什么一直都觉得我错了?我也不想做你的小妾啊。”
萧策安皱眉:“难不成你想做正妻?”
“也不想,”杨柳坐不下去了,起身就要走,被他扯住了手。
他手很热,杨柳却感到一阵寒意,甩开了他的手,“我又不稀罕做你的正妻,你不用瞧不起我。”
萧策安终于明白杨柳的违和感出在何处。
杨柳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屈服于他,甚至隐隐有几分傲气。
可他看不出来杨柳有什么可傲的。
“你只能做我的小妾,”萧策安试图掰碎了讲给杨柳听,“你若做我的小妾,且不提你不必再忙忙碌碌,日后富贵权势,也是唾手可得。”
“够用就行了,我要那么多做什么?”杨柳觉得他这人没意思,“你这么斤斤计较,也没见多高兴。”
他果然很讨厌别人批评他,杨柳看到他脸都黑了。
但杨柳不在意这些。她又不喜欢他,他还把她叫来,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是什么?再说了,喜欢她又不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怎么就不能承认了?
萧策安目光渐渐变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爷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要想清楚了。”
这算个什么机会。
杨柳满口应道:“想清楚了。”便往门边去。
在手指将要碰到门闩时,杨柳忽然听到一阵异样的响动,似乎是桌椅在地上摩擦的碰撞声,不由心中一紧,急切地去拔门闩。
萧策安气势阴沉,手里拎着的空水壶重逾千斤,一时顾不得寻人添水。
是他的娇纵么?让一个本该如此惧怕他的人,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于他。
他大踏步过来,握住杨柳拔门闩的手,一根根地摩挲着杨柳的手指。
杨柳挣不开,只好转了个身,背靠门扉,挤出来一个笑:“这是怎么了?”
萧策安道:“爷后悔了。”
杨柳很敏锐。
先前萧策安虽声色俱厉,看起来颇为慎重,实则却是能任她拿捏、任她讨价还价的,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不打紧。
如今萧策安神情淡淡,也不放狠话,但比之方才,显然更需要谨慎对待。
杨柳这时候倒不说刺激他的话了,微微一笑,“公子一言千金,莫要说笑了。”
萧策安垂眸:“是君子才一言千金,爷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怎么会呢?”杨柳另一只手抵在背后,正想悄悄把门闩搞开,却被他看了去,不由分说地握住了。
杨柳见过萧策安许多次,但从来没有细看过他。她总觉得他是易怒的、令人费解的,虚张声势、不足为惧。
哪怕他有很多府兵,但杨柳就是笃定了他不会对她用这些。既然他不能动用他既有的力量,那么他对杨柳而言,就是不堪为敌、不屑一顾的。
可杨柳如今才有些懊悔。她再讨厌他,也应该出府后再表示,而不是在府里就口不择言。
杨柳语气温和了许多:“等明日发了月钱,我就凑够十两银子了。府中是个好去处,然而老母重病,我须得回家侍疾。这些日子,多谢您的照拂,我回去后定会铭感五内,日日为您祈福。”
她这番话,合情合理,明眸闪烁间,叫萧策安不自觉沉溺于她的话音。可惜这么柔和动听的嗓音,却是为了离开他。
“十两银子就能换来你?”萧策安轻笑,“你未免太没有自知之明。”
他说的话,杨柳越来越听不懂,不禁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杨柳便感到一只铁臂揽在自己腰上。紧接着,她就被萧策安半搂半抱着,带到了书架前。
萧策安抽出一张文书,定定放在杨柳面前。
杨柳一掠而过,从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刘母的名字,还有一道鲜红的印戳。
“你可是花了爷足足千两。”
杨柳先是一怔,而后抓起文书凑近了看,神色莫辨。
“可是爷的人?”
“我没见到那银子,”杨柳抬头,“我也没去过官府,你这是假的。”
本朝需要官方盖印的契书,须得双方本人都到场才起效。有一方缺席,官府都不会盖戳。
杨柳十分确定自己没去过官府。她那天夜里去寻刘母,官府已经下值了。翌日醒来,就已经在这里,足可见她根本就没有去官府。
萧策安虽意外杨柳的反应,但还是拿起契书,仔细指给她看,“也不是谁都要去官府。”
这便有些超出杨柳认知了。
她的生活只与书院、她的小院和贺清有关,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附近的山,没和多少人打过交道。这些事情,杨柳应当是听说过的,但总觉得离自己很遥远,会发生的概率又太低,下意识便忽略了。
杨柳攥着的手指发紧,被萧策安掰开,指腹从杨柳掌心的指甲印上抚过,又牢牢握着杨柳的手,不让她再掐自己。
萧策安满意了,看着杨柳苍白的脸色,已经有了收手的打算,却不得不做到底,“爷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杨柳脸色涨红,不止感到一阵失语,还有些抬不起头。
萧策安知道,姑娘家爱面子,害羞时总是脸红的。杨柳头一次在湖边见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脸红了,岂是对他无意?不过是脸皮薄,口是心非罢了。
此刻见杨柳抿着唇,便想看看杨柳的神情,伸手要去碰杨柳,却被杨柳挥手拍开。
杨柳眼睛里没有他预想中的羞怯:“我需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