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远的距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杨柳收起弓箭,放在卫兵捧着的托盘上,带着淡淡的嘲讽,“你们怕是连碰都碰不到本官。”
翰赤金输人不输阵,骂得更凶。
长官占了上风,烁石城兵士自然欢欣雀跃,不待杨柳开口,一个个便骂了回去。
阿史那隼霄还满脸无谓地骑在马上,只是在杨柳看过去时,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杨柳却高兴不起来。
双方叫骂着,距离也愈发近了。
突厥的步兵上前了,举着盾牌、长矛,抬着云梯。
一个个人倒下,尸体也来不及搬运。后继者踩在前面兵士的尸骨上,继续射箭、劈砍。
杨柳在他们脸上也看不到欢欣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后怕、渴望。
无论是渴望富贵前途,还是渴望生存,杨柳都感到庆幸。
父亲的旧部们作战多年,虽然不如年轻时骁勇善战,可依旧虎虎生威。他们挡住射来的箭,旋转刺下爬城的突厥兵,野兽一般勇猛的目光落在城楼的兵士身上,声如洪钟,嘶吼着、怒示着兵士御敌。
混乱如斯,但兵士们因这不间断的敦促,反而无暇去思索恐惧、退缩,下意识跟着命令,刺、射、推。
一种褪色的血腥、喧嚣的寂静,以及无机质的冷漠,缓缓爬上杨柳心头,笼下一片阴影。
屹然立在高台上,与身边几个谋士共同俯视这场混战,杨柳望向对面的突厥人。
阿史那隼霄依旧停在远方,牵唇一笑:“怎么不哭?”
“我让你。”
杨柳看清了他的口型,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她看向身边的中年男子:“你这水车,是姜大人教你的吗?”
中年男子本是难民,幸得杨柳搭救,没有冻死在雪地里,一直感恩在心,激动道:“是!姜大人隐居蘅芜山,百姓常说室内有怪响,实则正是恩师摆弄的机关术!”
他也没想过,自己赖以谋生的木匠技艺,竟能因为曾经琢磨出来的水车模型,帮到恩人。
杨柳亦是唏嘘:“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依你看,若是将弓箭改良,拿来射火箭,射程能否提高?”
都说学文入仕,而他既工且商,站在这一群文官武将里,不仅不受鄙夷,反而因技艺得上官优待。
齐英应得十分坚决:“能!”
……
暮色已深,阿史那隼霄望着烁石城,想象着杨柳应当已经入眠,不禁低低笑起来。
他不夜袭。
他还没见过杨柳这样的时刻,她似乎待在哪里都是天生的焦点,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比起高傲风流,杨柳立在城楼上的冷然与镇静,更让他眼前一亮。
阿史那隼霄回想着杨柳的神色,想起她站在高高的台上,垂眸看着他的士兵蝼蚁般涌上城楼,又一个个跌落在城楼下,就是一阵激荡。
分明不久之前,他掳了她到草原上。鲜血自肥羊脖颈间淌下,杨柳不爱看,阿史那隼霄却要她抱了那羊去炙烤。
甫一触碰到羊身,许久不动的羊扑腾起来,滚烫浓膻的羊血溅在杨柳的衣服上,也溅在她玉白的脸颊上,那时她眼中是惊愕呆愣。
之后很多天,杨柳闻到羊血就会反胃呕吐,阿史那隼霄变着花样给杨柳打野味。
虽则麻烦得紧,但阿史那隼霄也不后悔故意捉弄杨柳。
今日,兴许是隔得远,阿史那隼霄看不清杨柳的眼睛,也看不透杨柳的神色,只知道她被人簇拥着站在那儿,威风得紧,也刺眼得紧。
阿史那隼霄道:“今晚不夜袭。”
他不想见到杨柳明日精神萎靡的模样。
翰赤金非常支持。
照理,烁石城的粮草不会多,兵又乏弱,被他们白日一番消耗,小三分之人的人短时间都不能再上场。
至多三天,他们就能攻下烁石城。
无论是围城,等烁石城粮尽投降,还是白日进攻,都比夜袭好得多。
何况他们远道而来,士兵们骑马颠簸许久,紧接着又是白日作战,累极。
他们也需要休息。
士兵急急来报:“王子,烁石城牢头求见!”
牢头被人押着,慌忙跪在地上:“王子,烁石城小儿无谋,我来投奔王子!”
士兵解释:“他说是那边的主帅怀恨在心,处处刁难于他,他受不了才来求见您。”
一直不搭理他的人突然回身,牢头大喜,还未开口,就被掐住下巴,力道大得颌骨都要被捏碎。
阿史那隼霄冷哼:“什么恨?”
牢头哆哆嗦嗦,好歹是将他要骗杨柳助他上位的事说清楚了。
岂料阿史那隼霄一脚揣在他心窝上,痛得他恨不得遍地打滚。
“粮道变了,”牢头忍痛,擦去嘴角的血,“我知道押运的粮草要从哪里经过!”
“您可以派人随我一同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