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然间众人纷纷上前试图阻拦。
然而此时蓝袍已经祭出法器,众目睽睽之下,那年轻药师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缠住了脖颈,靠着廊柱一点点被吊了起来。
临川阁的前楼中,韶音带着众女修们新酿制了一批幻梦酒,新酿的味道更为浓烈,闻之令人欲醉。
后阁院落中,早膳饭桌上的气氛却有些怪异。
白靥鬼鬼祟祟地蹭了过来,支开了侍候的女修,亲自端着粥送上了桌。见萧煜没有说话,就顺势坐在了他身边,看对方望过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然后很狗腿地盛了一碗粥放在萧煜面前。
萧煜看着白靥,心中有些难以名状的复杂。
昨日晚间他静坐结束,起身时从铜镜前经过,看到镜中人的模样,忽地一阵恍惚。
他平日从不照镜子,卧房中也不放此物,可临川阁中多为女修布置,猛然间看到自己,惊觉光阴流逝。
夜里休憩时不免又梦到许多前尘旧事,早起迟了很多,便对自己有些不满,这么多年来的冷静自持,难道要在过往旧梦上纠缠不休?于是强自按捺住杂乱思绪。
只是用饭时看到白靥,便又不受控制地想起她毫不在意地露着脚,跟一个陌生男子聊得欢快。
那穿得过分鲜艳的少年满脸的朝气,印在他心中的画面,忽然令他有些刺痛。
而铜镜中的人,早失去了那时的恣意鲜活,只剩沉郁,冷冽。
他带着那两分恍惚的沉思端过面前的粥。
少主用饭时从不跟她说话,白靥早已经习惯。
她喝了一大口粥,还没咽下去,萧煜突如其来地问道:“鲜衣少年与冷面少主,孰美?”
白靥呆滞了几息,突然就被粥呛住。她一咳嗽,萧煜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竟然问出了口...
饶是他再冷面,此刻也觉得有几分尴尬,“腾”地站起身来,径直离了餐桌,留下白靥咳地惊天动地。
此时的天宝楼中,气氛正是剑拔弩张。
年轻药师被法器之力缠住脖颈,双脚离地半吊在空中,脸色已经是涨红。
厅中众人见闹成这样,显然无法善了,索性便豁出去了,有几人站了出来。
“周城主,你是南地众修士之首,行事为何如此荒唐?不与药师动手是修士们约定俗成的规矩,你为一方之主,不护着咱们也就罢了,怎么还纵子伤人?你...你快将他放下来,今日这里出了人命,要不了多久少主的恶名就会传遍青州,以后谁还敢为你周家做事?”
众人声音大了起来,纷纷附和。
周行之斜着眼睛,他今日本意虽不是将事情闹大,但这也是个机会。最近出了几件事情,再加上萧家人到访,人心浮动日盛,前两日居然敢闹到他的本宅,这是十年间从没有过的事情。
他看向场中不断挣扎的年轻药师,死上一两个人,杀一杀这些人的意气,正好。
有一道火光从廊外激射而来,绕着年轻药师的脖颈围了一圈,稀奇的是并没有伤到他分毫,反而似乎在与空中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博弈,在场众人都隐隐听到了某种兽鸣。
那团火猛然爆出红光,接着空中的法器一暗,掉落在地。药师脱困,也只剩了半条命,有两人忙上前将他扶了下去。
蓝袍青年毁了法器,脸色阴沉,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正看到站在门口的萧煜,同是两位少主,这一位气质虽冷,但身形挺拔俊朗,比那阴沉邪气的相貌看着亲切不少。
观望的同时众人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三姓族人间互相出手,就不关外人什么事了。
周行之眼中的阴鸷之色却更深,自从此人到访,他觉得事事都不顺心。都说三姓互为臂膀,可那是上一辈的事了,他父亲一死,众人再提及时,都将周氏看作萧家的附属,如今青州灵脉愈发衰减,他不得不防。
萧煜走入了内室,那团业火吞噬尽了法器的灵光,才被他不紧不慢收回掌间,仿佛才刚刚看到蓝袍青年一般,他勾了勾唇角,“不小心竟损坏了这法器,实在抱歉。”
青年刚要说话,便被周行之瞪了一眼,只得退后。
周行之坐了回去,端起茶盏斜睨着萧煜,“自宴饮后便再没见过少主,听说萧家众弟子在城中逛得很是尽兴?”
楼中掌事将萧煜迎到一侧坐了,复又上茶,萧煜也端起了茶盏,“丹会本是三姓族人的传统,南地众人虽也有去过山阳城的,但毕竟路途遥远不便,萧某头一次来临水,就赶上了这样的蹊跷事,很是替城主忧心。”
他看向满屋的药师们,“萧家在我手中经营许久,也不过勉强支撑,作为一地之主,并未照拂过众人,不如这样,丹会这几日的损失,都由萧家补上,药师们的灵石也一分不会少,另外,萧家要收上一大批的白绛丹并各种丹方,就当萧某头一次来临水,给众位的一点心意。”
满屋静寂,几息后,众人都欣喜起来,他们并不关心什么丹道技艺切磋,重要的是将灵石握在手中,至于药草究竟有何不妥,就让周家自己去解决好了。
周行之的脸色却彻底阴沉下来,他微微俯身:“萧煜,这是我周家的地界,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众药师刚刚放松些,见周行之不依不饶,有几人再也按捺不住,“周城主,你周家把持着灵脉,也要给外间众人一点活路,既然萧少主慷慨,何不承了他一番情义,再说,药师们确实并无过错,你周家势大,何必非要让咱们承担那些许的损失?”
萧煜又开口劝道:“周兄,一年中难得的热闹时日,何必为了这一点小事惹得众人不宁?”
周行之在心中暗骂,这厮装模作样虚情假意,在他的地盘上拉拢人心,众人面前反倒将他衬托得如同卑劣小人。
他看向身侧的蓝袍青年,斥责道:“这里众多比你年长之辈,也不问清了缘由便动手,成什么样子?还不快去给几位老者赔罪压惊。”
众药师们哪里敢让他赔礼道歉,纷纷推脱着出了内室。
周行之瞪了青年一眼,“你也出去。”
萧煜安静地端着茶盏,直到内室中只剩两人。
虚情假意无趣,萧煜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面,他吹着浮动的茶沫,“这些年地脉频繁异动,也不知是不是与这次药草的事有关...”
周行之开口打断:“萧少主,究竟是不是药草有问题,周家自会查清楚,奉劝你看管好自己的属下,不要在别人的地界上胡乱奔走。”
萧煜笑了笑,“周兄想要众人安分,倒也容易,撒些灵石下去,他们自然会少些异心,何必那般吝啬?”
周行之一声冷哼,“比不得萧家家大业大,跑到了别人的地盘上慷慨大方。”
这楼中的丹药气息太过浓郁,但也比不上周行之的嘴脸更让人厌恶,此人耽于享受,贪淫狂妄又心胸狭小。
萧煜站起身来,手指拂着案几旁的一株兰花,“并非是萧某好管闲事,只是不愿闲杂人在此处吵闹,扰了你我清谈。”
他扭过头,“丹会后就是周兄的生辰,我们三家十年间没有走动,趁此机会,一是来见识一番南地风情,二是给周兄贺寿,第三么...”
那株兰花大约是被丹火气息熏了太久,有些蔫蔫的,萧煜轻轻在那枝叶上一弹,“还要向兄长求一样东西。”
周行之盯着他看了一番,牵动嘴角露出笑意,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早听说这位冷面少主出手狠辣,前几日对他一番羞辱,对方却忍了下来,原来却是有求于他。
天宝楼外的暗巷中,一人站在阴影处,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众修士。
他忽地猛烈抖动起来,一手成拳按在墙上,瘦弱身形不停打颤,如同身置寒冬。
一团灰白色的雾气从他皮肤外渗了出来,包裹全身,他极力忍耐,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口中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尖笑,他立刻死死咬住下唇,撑住墙面缓缓朝巷子深处走去。
翻起袖袍的那截苍白手臂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下流窜顶起...
暗巷连通临川阁后园。
背阴处的酒窖外,韶音刚刚封了几坛新酒,鹅黄色的袖袍用飘带系起,露出两截雪白的皓腕。
她转过身用手拂了下额头的细汗,闻着满院的酒香,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一只苍白的手忽地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口鼻,韶音修为虽不高,却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只是手腕刚刚翻转,一道法诀仿佛钻入了脑中,她眼神茫然呆滞了一下,手腕便垂了下去,任由对方将她拖入了地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