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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傅惜筠已经着墨在宣纸上勾勒出了松林群芳图的大致线稿。
围在她四周的贵女们也不闲着,开始俯首帖耳地交谈起来。
余芳苓单手在砚台上打转研磨,心思却全在傅惜筠的身上。
看她微微前倾的半身,绑在臂膀上的攀搏将宽大的轻衫紧束,凸显出玲珑有致的曲线,谈及样貌,余芳苓确是无一能比得上。
再想起方才被驳的面子,余芳苓放下手中的墨碇,嘴角挑起,扭头对着闲暇的贵女们道:“我在话本上曾看过一个故事,不如说出来给大家解解闷儿。”
此刻正是烦闷之时,众人便道:“行,你说罢。”
余芳苓边瞥着傅惜筠,边脱口道:“那话本上说,有一家贵公子偶然在席上遇见了一个小官之女,二人意气相和十分要好,可是要到谈婚论嫁之时,那公子家中却瞧不上小门小户,非要给他另外订一门亲,让他的表妹嫁进门,二人便陷入两难境地,僵持不下,最后双双犯了相思病,好不可怜。”
听完这番话,傅惜筠笔尖一顿,她还没傻到听不出言下之意。
前世的余芳苓可没有这些话,如今不过是单让她研了墨,居然就编排故事暗讽她棒打鸳鸯了。
雅集上的贵女都是娇养在深闺里,在婚嫁上并无自主权的人,对话本上郎情妾意之桥段只有欣羡,自然都在声援小官之女。
“婚娶之事虽讲求门当户对,但我朝如今河清海晏,有不少的人家都已不再拘泥于此,反而更在乎儿女的心意,就连官商通婚都很常见了,只能说这小官之女命苦,被棒打鸳鸯了。”
“是啊,若那公子的表妹识趣些,理应婉拒这门亲事,成全他二人。”
余芳苓听罢,面上已显现出得意的神情,她侧脸看着傅惜筠,笑问:“姐姐如何看呢?”
傅惜筠敛去眼中的冷意,倒也不怎么恼怒。
身为在梦中一窥前尘的人,她最清楚余芳苓的痛处在哪。
傅惜筠假作蹙眉,珠唇轻启,说出了能让余芳苓的脸色瞬间煞白的一番话:
“你们怎的都在责怪表妹,要我说表妹才是无辜至极。你们说要让她婉拒,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岂不也是身不由己。
且听余妹妹方才所言,这小官之女与贵公子应是私定终身,做出这般违背常理的事,却又不敢挺直腰板忤逆父母,这二人当真是即当了婊子又想要立牌坊。
贵公子嘴上说着两情相悦,实际上迟迟不敢退婚,还不是怕与家族割席,失了荫蔽。
他若是个男人,就应带着小官之女一同登门亲自向表妹道歉,先把这亲事退了,不耽误表妹嫁人,再来掰扯他与小官之女的婚事,如此不会伤及旁人之后,他们怎么闹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傅姐姐此言善矣,我们竟然都落入了笔者的圈套。”众人颔首赞成。
反观余芳苓,已经说不出话。
她与宋砚私下相交,为了这个高枝儿,她不顾脸面就连身子都给了他。
及至皇后说要选定傅惜筠为妃,在早先的几日,宋砚还能为她坚持不娶。
可是听到皇后说要弃了他,转而辅助嫡次皇子上位后,他便立马转过头来要她先委屈自己,不要多事,她才一直是个见不得人的。
看到余芳苓浑身被气到发抖,却又只能忍耐不能发作的模样。
傅惜筠继续安心地给画稿涂色。
毕竟良辰美景,还是颐养身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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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席散,诸位千金尽兴而归,傅惜筠也带着绿珠返回拒霜阁。
直到离开,余芳苓的脸色都不见回血,显然是被彻底气到。
绿珠眼见着主子和余氏有了嫌隙,真真是觉着浑身舒畅,这等表里不一的人离地远远的最好。
经过雅集这一遭,傅惜筠是彻底冷静下来,也彻底清醒过来。
上天既然能让她重活一世,那么她势必不会再去重蹈覆辙。
她只愿尽早摆脱宋砚与余芳苓这两个腌臜东西。
所以傅惜筠方才对余芳苓说的话,含有两层深意。
一呢,是回敬余芳苓的暗讽,灭灭她狐假虎威的士气。
二呢,则是为敲打余芳苓,让她回去在宋砚面前装装委屈,哭一哭,好让宋砚尽早绝了娶她的心思。
储君选妻毕竟不是平常百姓间的婚丧嫁娶。
她在此事上毫无话语权,只有宋砚决心不会娶她,她才有可能不再次嫁入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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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数日,傅惜筠未能再见到余芳苓,不能探测她的口风。
然而京中却没由来地传了些太子的风流韵事,想来便是余芳苓已经闹过一场了。
正巧六月下旬迎来穆阳长公主的品茶会。
前世宋砚曾出席,如今傅惜筠想借机看看,在余芳苓闹过一场后,他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好再做打算。
穆阳长公主历来醉心茶艺,数年之前在大理城边置办了一座茶庄。
每年南边儿将新茶送至京城之后,都会在京郊的清荷别墅举办一场品茶会,宴请八方来客。
这偌大的私宅是长公主出嫁时皇上打发的嫁妆,因此地毗邻一片荷塘,盛夏之时,满池塘的菡萏花开绝艳,便得名清荷别墅。
同京城中方正敞亮的四合院不同,这别墅是比照着江南水乡的园林建制。
园内凿引荷塘水勾连前后,嶙峋湖石间次放于水边,藤蔓顺延编织,一静一动间满富诗情画意。
品茶桌案临水而置,微风拂过时,纤长柳枝轻摆于左右,桌面便是参差晃动的树影。
傅敬的继室安氏带着女儿傅恬莹出席,傅惜筠在前世原是不来的,而这回则随着安氏一同入席。
轻手扫去茶碗上飘落的柳叶,傅惜筠将碗盖微微掀起,送至唇边抿了一口茶汤。
在她还未咽下时,同父异母的嫡次妹傅恬莹却蹙着眉叫了一声苦。
安氏随即严声道:“也不看看这是哪儿,怎的这般无礼。”
傅惜筠缓和道:“莹妹妹应是喝不惯这云龙茶,等到茶水回甘,苦味就会散了。”
席面人群熙攘,傅惜筠刚说完话,过往的侍女一不小心就泼了半碗茶汤在她的裙摆上。
“请姑娘恕罪。”那侍女立即紧张道。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你领着我去更换衣物吧。”
当傅惜筠想着从桌案后起身,随着侍女去往安置女眷贴身衣物的水阁时。
傅恬莹却抬手揪着她的宽袖,示意她往荷塘水的尽头看去。
那处的来人,竟是新任首辅宴淮。